李存勖将长枪抛还给士兵,抹了把额头并不存在的汗,笑骂道。
“都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晋军兄弟能做到的,你们一样能!”
“多练!练到骨子里!练到不用脑子想,手脚自己就会动!练到梁贼看见你们的枪尖就腿软!到时候,本王亲自给你们擂鼓助威!”
他平易近人的姿态和充满鼓动性的话语,极大地振奋了成德、义武士兵的士气。
“殿下御下,恩威并济,深得军心啊。”王镕看着远处正与一个冻得满脸通红的成德小兵拍肩说话的李存勖,由衷地对身旁的王处直低语。
王处直目光复杂,最终化为一声轻叹:“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此子…确有人主之姿。”
这一日,训练科目是步骑协同防御,周德威特意安排了一场小规模对抗演练。
由李嗣源率领两百沙陀精骑,扮演冲击的梁军骑兵。
防守方则由三百晋军长枪兵居中,左右两翼分别布置一百五十名成德军,和一百名义武军的长枪手。
咚咚咚!
急促的冲锋鼓点擂响。
“呜嗬——!”
李嗣源一马当先,率领两百铁骑卷起雪尘冰渣,带着令人心悸的声势,直扑向严阵以待的步军方阵。
面对这排山倒海般的冲击,居中的晋军长枪兵如同磐石,纹丝不动,雪亮的枪尖稳稳指向奔腾而来的铁流。
然而左右两翼的成德、义武军,明显出现了骚动。尤其是直面骑兵冲击正面的部分成德军士兵。
看着那越来越近、越来越大的战马和闪着寒光的马刀,听着那震耳欲聋的铁蹄声和怪异的战嚎,脸色瞬间煞白。
握着枪杆的手都在微微颤抖,阵型开始出现细微的松动。
“稳住——!长枪拄地!后排顶住前排肩膀!低头!看马腿!”
混编在成德军中的晋军老队正,声嘶力竭地吼叫着,甚至用肩膀狠狠顶住一个想要后退的年轻士兵。
轰——!
铁流狠狠撞上了枪林。
沉闷的撞击声,战马的嘶鸣,士兵的怒吼,瞬间爆发!
沙陀骑兵精湛地操控着战马,在最后一刻灵巧地拨转马头,沿着枪阵的边缘掠过。
手中包裹着厚布的木刀,狠狠劈砍在盾牌和枪杆上,模拟着真实的冲击。
饶是如此,巨大的冲击力,依旧让前排的成德、义武士兵东倒西歪,阵型顷刻被冲开了几道缺口。
若非李嗣源严令不得真的冲击阵型,后果不堪设想。
“废物!一群废物!”点将台上观战的周德威,气得须发皆张,破口大骂。
“枪阵未破,自己先乱了阵脚!若在战场,尔等早已是蹄下亡魂!重来!李嗣源,给老子冲!冲垮他们为止!”
残酷的演练,持续了整整一个下午。
成德、义武的军阵,在一次又一次的冲击下,从最初的混乱不堪,到勉强维持,再到最后能咬牙顶住数轮冲击而不溃散。
士兵们累得筋疲力尽,许多人身上都留下了被木刀劈中的青紫淤痕,但眼神却越来越凶狠,握着枪杆的手也越来越稳。
夕阳西下,将校场上的人影拉得长长的。
训练结束的号角吹响,精疲力竭的士兵们拖着沉重的步伐返回营房。
李存勖站在点将台上,望着下方布满杂乱脚印和模拟冲撞痕迹的校场,望着那些虽然疲惫却脊梁挺直了许多的成德、义武士兵的背影。
“德威公,如何?”他轻声问道。
周德威花白的胡须上挂着冰凌,脸上怒容未消,但眼神深处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
“还差得远!不过…总算有点兵样子了,不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铁一般的冷硬,“只要他们能顶住梁军第一波步卒冲击,为我沙陀铁骑赢得侧击的时间…此战,便有七分把握!”
李存勖点了点头,目光投向南方柏乡的方向。
那里,一片死寂,只有风雪在无尽呜咽。
“王景仁……你的时间,不多了。”
……
高邑城头,赤红的晋字大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旗角翻卷。
李存勖按剑肃立,极目南眺。
“王景仁……当真成了缩头乌龟?十万大军,被风雪和饥饿困成了病猫。”
他身后的周德威,缓缓扫过梁营的每一个角落,像是在评估一块即将被切割的腐肉。
“殿下,病猫急了,也会挠人。王景仁已是穷途末路,困兽犹斗,最是凶险。”
“越是此时,越要探清他的虚实,看他爪牙还剩几分力气,更要…引他出洞!”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李存勖:“时机已至!请殿下下令,容老臣率轻骑再行试探!若那王景仁尚有一丝血性,今日便是他葬身之始!”
李存勖眼中精光爆射,重重点头:“好!德威公,依计行事!本王在此,静候佳音!”
“诺!”周德威抱拳,动作干净利落,转身大步流星走下城头。
辰时三刻,高邑城北门悄然洞开。
没有震天的鼓角,没有喧嚣的呐喊,只有沉闷的马蹄踏破冻土的声响。
周德威一马当先,身后是三百名最精锐的沙陀骑兵。
人马皆未披重甲,只着轻便的皮甲或锁子甲,战马口衔枚,蹄裹厚布,悄无声息地离开高邑,迅速分成三股。
其中两股,分别由悍将史建瑭和安金全率领,消失在通往梁营东西两翼的茫茫雪野中。
他们的任务,是潜伏、包抄,切断可能的增援路线。
而周德威亲率的一百精骑,则裹着凛冽的寒风,直扑梁营正北方向的辕门。
与此同时,在梁营西面约五里外,一片河道早已干涸的野河故道低洼地里。
李嗣源全身披挂,静静伫立在战马上。
他身后,是三千名养精蓄锐的沙陀铁骑。
战马喷吐着浓重的白气,铁蹄不安地刨动着冻土,骑士们沉默地整理着鞍鞯,检查着弓弦刀锋,眼神中燃烧着嗜血的渴望。
整个洼地,被一种蓄势待发的杀气所笼罩。
李嗣源的目光越过起伏的雪丘,死死锁定梁营的方向。
粗糙的大手缓缓摩挲着冰冷的马槊柄,低声对身边的副将下令:“传令!人衔枚,马勒口!没有号令,不得擅动!”
“待老将军诱得梁狗前锋离营,听我号角为令,全军突击!务必将其前锋,尽数吞下!”
“诺!”副将低声应命,肃杀之气弥漫开来。
巳时初,梁营辕门。
死寂依旧。
哨兵缩在刁斗的避风处,麻木地望着白茫茫的雪原。
连续多日的饥饿、寒冷和沙陀人无休止的骚扰、羞辱,早已磨光了他们的锐气和警惕,只剩下深深的疲惫和绝望。
突然!
一阵急促而怪异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不再是沉闷的踏雪声,而是清脆,密集,带着赤裸裸挑衅意味的铁蹄,敲击冻土的声响。
“敌袭?”
哨兵一个激灵,慌忙探出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