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正北方向,雪尘飞扬。
一支百人左右的沙陀骑兵,旋风般卷至辕门外不足两百步的地方。
当先一将,须发花白,铁甲铿锵,正是令梁军闻风丧胆的周德威。
咴咴咴——
他猛地勒住战马,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穿云裂石般的长嘶。
“王景仁——!”周德威炸雷般的吼声,清晰地传入辕门内外每一个梁兵的耳中,“你这无胆鼠辈!缩头乌龟!可还认得你周爷爷?”
他手中马鞭遥指紧闭的辕门,声音充满了极致的轻蔑和嘲弄:“朱温老贼瞎了眼,派你这等只知龟缩的废物来统兵!”
“十万大军?十万头猪猡!整日躲在营里啃冻土,喝冰水,听那《饿马谣》可还入耳?哈哈哈!”
“爷爷今日特来,送尔等最后一程!是男人的,就滚出来!与你周爷爷堂堂正正一战!若再当那缩头王八……”
周德威话音未落,猛地一挥手!
他身后一名剽悍的亲兵,狞笑着从马鞍旁解下一个沉甸甸的麻布包袱,奋力向辕门方向掷去。
噗通!
包袱落在冻硬的雪地上,散开,一颗双目圆睁的人头滚了出来!
“看看!这就是你们梁营的好汉!被爷爷一箭射穿爪子,就哀嚎着去见阎王了!窝囊废!”
“王景仁!还有你手下那些汴梁的少爷兵!天武军的绣花枕头!都他娘的是没卵子的孬种!”
“只配躲在营里,看着自己的马活活饿死冻死!看着自己的兄弟被割了脑袋当球踢!哈哈哈!废物!一群废物!”
“沙陀狗!欺人太甚!”辕门上的守军瞬间炸了锅。
看着同袍那死不瞑目的头颅在雪地里滚动,听着这极尽羞辱的辱骂,连日积压的屈辱、愤怒、绝望,如同火山般喷发。
守门的都头双目赤红,额头青筋暴跳,猛地拔出腰刀,狠狠劈在冰冷的木柱上:“开营门!老子要出去剁了那老匹夫!”
“住手!”一个汴梁系的校尉厉声喝止,脸色同样铁青,却还保留着一丝理智,“没有大帅军令,擅开营门者斩!”
“军令?大帅的军令就是让我们当缩头乌龟!当活王八!”
都头嘶声咆哮,声音带着哭腔,“你看看!你看看底下!兄弟的脑袋被人家当球踢啊!这口气……老子咽不下!”
周围的守军士兵群情激愤,怒吼着、咒骂着,兵器撞击着盾牌,发出混乱而狂躁的声响。
整个辕门处,成为即将爆发的火药桶。
帅帐内,王景仁惊得从胡床上弹起。
他脸色惨白,嘴唇哆嗦:“又…又怎么了?周德威…他又来了?”
“报——!”一个传令兵连滚爬爬地冲进来,“大帅!周德威…周德威率百余骑在辕门外辱骂!”
“他…他把孙队正的人头扔到营前!骂…骂得极其难听!弟兄们…弟兄们都快压不住了!”
王景仁眼前一黑,踉跄一步,扶住冰冷的案几才勉强站稳。
他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却压不住心头那翻江倒海的屈辱和滔天的恨意。
杀出去!
杀了周德威!
这个念头如同毒火,瞬间燎原!
“大帅!末将请战!”
一个汴梁系的年轻将领按捺不住,猛地跪倒在地,双目赤红。
“周德威猖狂至此!仅带百余骑就敢在我十万大军营前如此放肆!若不将其碎尸万段,我汴梁禁军颜面何存?军心何在!”
“请大帅下令!末将愿率本部精骑出营,定斩周德威狗头献于帐下!”
“末将愿往!”
“末将同去!不杀此獠,誓不为人!”
帐内几名汴梁系将领,纷纷跪倒请战,群情激愤,杀气腾腾。
王景仁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内心在天人交战。
杀出去的诱惑巨大无比,若能斩了周德威,不仅能雪此奇耻大辱,更能极大地提振濒临崩溃的军心!
但…这会不会是周德威的陷阱?李存勖那个小崽子,是不是就躲在后面等着?
就在他犹豫挣扎的当口,辕门方向的喧嚣,海啸般汹涌而来,夹杂着无数士卒狂怒的嘶吼:
“开门!开门!杀出去!杀了沙陀狗!”
甚至隐隐有兵器撞击辕门的哐当声。
这狂躁的声浪,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也彻底点燃了王景仁心中那点残存的虚火。
再不下令,营啸就在眼前。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
周德威只有百余骑,就算有伏兵,我汴梁天武军精骑,难道还怕了他不成?
“李思安!命你即刻点齐三千天武精骑!出营追击周德威!务必将其斩杀,取其首级者,赏千金,官升三级!”
他终究还是留了个心眼,没敢倾巢而出,只点了装备最精良的天武军,而且只派三千。
进可攻,退可守。
李思安早已按捺不住,“末将领命!”
他转身,银甲铿锵作响,大步流星冲出帅帐,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嗜血兴奋和刻骨仇恨的狞笑:
“周德威!你的死期到了!”
呜——呜——呜——
梁营中,代表精锐出击的苍凉号角声,终于撕破了多日的死寂。
咯吱——
紧闭的辕门,被缓缓推开一道巨大的缝隙。
“天武军!出击!”
李思安一马当先,率先冲出辕门。
身后,三千名天武军精骑,汹涌而出!
战马雄骏,甲胄鲜明,刀枪如林,在惨淡的日光下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芒。
连日来被压抑的怒火和屈辱,此刻化作了滔天的杀意。
他们无视了雪地上那颗冻僵的人头,眼中只有前方那支正在“仓惶”后撤的沙陀骑兵。
那面迎风招展的“周”字大旗,成了他们唯一的目标。
“追!别让周德威跑了!杀光沙陀狗!”李思安的怒吼,在铁蹄轰鸣中显得格外狰狞。
周德威看着身后汹涌追来的银色铁流,看着李思安那张因愤怒和嗜血而扭曲的脸。
布满风霜的老脸上非但没有丝毫惧色,反而露出一丝老猎人看到猎物踏入陷阱般的残酷笑意。
“撤!”
他一勒马缰,手中长槊向后一指,“按计行事!引狗入巷!”
一百沙陀精骑齐声唿哨,动作迅捷无比,拨转马头,不再做任何挑衅,朝着西北方向那片起伏的雪原“狼狈”奔逃。
速度不快不慢,始终与身后狂追的天武军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
李思安看着前方“仓惶逃窜”的沙陀人,眼中凶光更盛:“想跑?没那么容易!给老子追!碾碎他们!”
他狠狠一夹马腹,率领着三千天武精骑,紧咬着那支小小的“饵兵”,一头扎进了茫茫雪原深处。
朝着野河故道那片预定的屠宰场,狂奔而去!
高邑城头,李存勖看着远处雪原上那追逐的两股烟尘,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而锋利的弧度。
他缓缓抬起手,声音沉稳,却带着千钧之力:
“传令李嗣源,猎物已入彀!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