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河故道，早已干涸的河床被厚厚的积雪覆盖，形成一道宽阔而蜿蜒的白色沟壑。
此处距梁营辕门，已近十里之遥。
李思安一马当先，胯下神骏的河西大马四蹄翻飞，将积雪刨起大团的雪雾。
他死死盯着前方那支“仓惶逃窜”的沙陀小队，盯着那面在风雪中猎猎舞动的“周”字大旗，眼中燃烧着疯狂的火焰。
连日来的屈辱憋闷，还有王景仁那懦弱无能的嘴脸，此刻都化作了焚心蚀骨的杀意，唯有周德威的鲜血才能浇灭！
“快！再快些！别让那老匹夫跑了！”李思安狠狠抽打着坐骑。
身后的三千天武精骑，在雪原上奔腾咆哮。
他们是汴梁禁军的骄傲，是朱温手中最锋利的战刀。
甲胄精良，刀枪雪亮，战马皆是百里挑一的河西骏骥。
连日来龟缩营中的憋屈，此刻在追逐中尽情释放，马蹄声震得大地都在颤抖，声势惊人。
周德威伏在马背上，花白的须发在风中狂舞。
他眼角余光瞥见身后紧追不舍的银色洪流，嘴角却勾起一抹冰冷至极的弧度。
猎物，终于上钩了！
“呜嗬——！”
一声带着独特节奏的呼哨，犹如草原狼王的召唤，骤然从周德威口中发出，刺破铁蹄的轰鸣，远远传开。
“轰隆隆——！”
野河故道西岸那片看似死寂的缓坡之后，积雪猛然炸裂。
无数身披白色罩袍的沙陀骑兵，雪地幽灵一般，轰然涌现。
当先一将，正是李嗣源！
他身披厚重铁甲，脸覆狰狞铁面，手中那柄丈八长的沉重马槊，槊尖在惨淡天光下闪烁着死亡的寒芒。
“杀——！”
李嗣源的声音，带着毁天灭地的狂暴。
三千养精蓄锐的沙陀铁骑，借助下坡的冲势，以无可阻挡的狂暴姿态，狠狠撞向刚刚冲入河床的天武军前锋侧翼。
太快！
太猛！
太突然！
天武军正全速追击，队形拉长，侧翼完全暴露。
他们根本没想到，这看似空旷的雪原之下，竟埋伏着如此恐怖的杀神！
轰——
咔嚓！
那不是金铁交鸣，而是无数血肉之躯、钢铁铠甲、健硕战马，在巨大动能下狠狠碰撞、挤压、碎裂的恐怖声响。
沙陀骑兵的冲击锋矢，像一柄烧红的烙铁，狠狠捅进了凝固的黄油。
李嗣源的马槊，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瞬间洞穿一名天武军骑将的胸腹。
巨大的力量，将那人整个身体挑离马鞍，甩飞出去，鲜血和内脏在空中泼洒。
紧随其后的沙陀骑兵，手中的弯刀、骨朵、短矛，带着千锤百炼的杀戮技巧，精准而狠辣地劈砍、捅刺、砸击！
“呃啊——！”
“我的马！”
“救命——！”
天武军引以为傲的亮银甲，在沙陀人势大力沉的劈砍和骨朵的重击下，纸糊般变形，破碎！
鲜血从破碎的甲叶缝隙中狂涌而出，泼洒在洁白的雪地上，转瞬凝结成大片大片刺目惊心的暗红冰晶。
前排的天武军骑兵，成片倒下。雪泥混合着鲜血，将河床中央变成了一片血腥的屠宰场。
“中伏了！有埋伏！”李思安肝胆俱裂。
他毕竟是宿将，惊骇过后，立刻意识到必须稳住阵脚，试图组织起有效的防御和撤退。
“不要乱！后队变前队！结圆阵！向……”
然而，他的命令，被更大的恐怖彻底淹没！
“呜嗬——！”
“沙陀的儿郎们！”
“别放走一个汴梁狗！”
又是一声震天的战吼，从东岸传来。
悍将史建瑭，率领着一千五百名沙陀精骑，从东岸缓坡后狂飙而下。
他们的目标，正是李思安试图收拢的后队！
史建瑭手中一杆大铁枪舞动如风车，所过之处，人仰马翻，血肉横飞。
身后的沙陀骑兵，狠狠咬住了天武军的尾巴，撤退的路线被截断！
嗖嗖嗖——
与此同时，河床两岸缓坡的枯树林和雪堆后面，冒出无数弓弩手。
安金全身披皮甲，亲自张弓搭箭。
他率领的千余名晋军和义武混编弓弩手，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放箭！”
刹那间，密集如飞蝗的箭矢，带着刺耳的破空尖啸，从天而降。
目标不是混乱的骑兵集群，而是天武军后队那些试图结阵的骑兵。
箭矢刁钻地射向马匹相对脆弱的脖颈、胸腹，射向骑兵甲胄防护较弱的关节、面门！
噗噗噗噗！
唏律律——
“我的眼睛！”
箭雨落下，人喊马嘶！
战马中箭，剧痛之下疯狂地跳跃翻滚，将背上的骑士狠狠甩落。
骑士中箭，惨叫着栽倒马下，瞬间就被后面汹涌的同伴或沙陀追兵践踏成肉泥。
本就混乱不堪的后队，彻底崩溃！
无数天武军骑兵，惊恐地想要拨转马头逃命，却在狭窄的河床中互相冲撞践踏，乱成一锅沸腾的粥。
三面合围，关门打狗！
李思安被亲兵死死护在核心，目眦欲裂地看着自己引以为傲的三千天武精骑，在狭窄冰冷的河床里徒劳地挣扎哀嚎，被屠戮。
沙陀人凶狠的战嚎，梁军绝望的惨叫，兵刃入骨的闷响，战马倒地的悲鸣，汇成一股令人灵魂战栗的死亡交响曲，狠狠冲击着他的耳膜和神经。
“将军！顶不住了！快突围！”一名亲兵队长满脸是血，嘶声吼道。
突围？
往哪里突？
前后左右，皆是沙陀人嗜血的眼睛和冰冷的刀锋！
李思安看着周围越来越少的亲兵，看着那面已经摇摇欲坠的天武军主将旗帜，心中生起深入骨髓的恐惧和绝望。
完了！
他李思安纵横中原多年，从未想过会在这冰天雪地的无名河沟里，栽得如此彻底！
“保护将军！向西！杀出一条血路！”
亲兵队长发出绝望的嘶吼，率领着最后几十名悍不畏死的亲卫，朝着西岸沙陀人包围圈相对薄弱的一处缺口，亡命冲去。
“挡我者死！”
史建瑭正杀得性起，浑身浴血，堪比地狱修罗。
他刚用大铁枪砸碎一个汴梁骑兵的脑袋，红白之物溅了一身，抬眼便看到那簇拥着李思安的几十骑亡命冲来，目标直指自己这边。
“哈哈！想跑？问过你史爷爷没有！”
史建瑭狂笑一声，声震四野。
他猛地一夹马腹，迎着那决死冲锋的亲卫队就撞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