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建瑭手中的大铁枪,带着千钧之力,一个横扫千军!
咔嚓!
噗嗤!
冲在最前面的两名亲卫,连人带马被砸得骨断筋折,倒飞出去。
史建瑭虎入羊群,大铁枪舞得泼水不进,每一次挥舞都带起一片血雨腥风。
他身后的沙陀骑兵,也如狼似虎地扑上,风驰电掣间就将那几十名忠勇的亲卫淹没。
混乱中,李思安只觉一股巨力狠狠撞在身侧。
他闷哼一声,差点被撞落马下。
定睛一看,是史建瑭那杆沾满脑浆和碎肉的大铁枪枪杆。
若非他甲胄精良,这一下就能让他筋断骨折!
“李思安!留下狗头!”史建瑭狰狞的面孔,在血光中逼近,俨如索命恶鬼。
生死关头,李思安爆发出惊人的悍勇和运气。
他猛地一勒缰绳,坐骑人立而起,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史建瑭紧随而来的致命一刺。
身边仅剩的两名亲兵,疯虎般扑向史建瑭,用身体挡住了追击的道路。
“将军快走——!”
凄厉的吼声,淹没在喊杀声中。
李思安顾不得许多,狠狠一鞭抽在坐骑臀上。
那匹神骏的河西大马,嘶鸣一声,爆发出最后的潜力。
驮着他,在史建瑭被亲兵拼死阻挡的瞬间,从人缝和尸堆中硬生生挤了出去,朝着西面茫茫雪原亡命狂奔!
他不敢回头,不敢再看一眼那面轰然倒下的天武军主将大旗!
随着李思安的狼狈逃窜,河床中的抵抗彻底瓦解。
失去了指挥的天武军残兵,在沙陀铁骑的屠刀下,绝望地奔逃,哀嚎,倒下。
战斗,很快演变成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沙陀骑兵纵横驰骋,尽情收割着生命,发泄着连日来骚扰诱敌的憋闷。
野河故道,这条干涸的河床,彻底变成了修罗血狱。
积雪被染成了刺目的暗红色,又被无数铁蹄践踏成污秽的泥泞。
破碎的甲胄、折断的兵刃、倒毙的战马和残缺不全的人体,密密麻麻地铺满了河床。
浓烈到化不开的血腥气,冲天而起,混合着内脏破裂的恶臭,在冰冷的空气中弥漫,令人窒息。
伤兵的呻吟声,垂死战马的哀鸣声,在这片死寂的雪原上显得格外凄厉。
“万岁!晋王万岁!”
“沙陀铁骑!天下无敌!”
胜利的欢呼,在沙陀骑兵中爆发出来,声震四野,直冲云霄!
李嗣源、史建瑭、安金全三将,勒马立于尸山血海之上,看着眼前这辉煌而血腥的战果,脸上都露出了畅快而冷酷的笑容。
“报——!大帅!不好了!天塌了!”
一个浑身浴血的天武军溃兵,连滚爬爬地冲进死气沉沉的帅帐,扑倒在地。
“李…李思安将军…他…他败了!三千天武精骑…在野河故道…中了沙陀狗埋伏…全军…全军覆没啊!”
“什么?”王景仁只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全…全军覆没?李思安呢?”
“李将军…李将军他…他只身逃出,生死不明…沙陀人…沙陀人正在割兄弟们的首级…垒成京观……”
溃兵涕泪横流,浑身筛糠般抖个不停。
噗——
王景仁再也支撑不住,一股滚烫的逆血猛地冲上喉头,狂喷而出,溅满了面前的案几和地上的简牍。
咯咯——
他身体剧烈地摇晃了几下,双眼翻白,喉咙里发出一阵怪响,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大帅!大帅!”
帐内顿时一片大乱,亲兵和将领们慌忙上前搀扶。
整个梁军大营,顿时掀起滔天巨浪。
“天武军…没了?”
“三千最精锐的禁军…全死了?”
“沙陀人…把他们的头都砍下来堆成了山……”
惊骇!
难以置信!
然后是深入骨髓的恐惧,淹没了每一个梁军士卒的心!
那些曾经趾高气扬,装备精良的汴梁禁军老爷们,那支代表着梁王朱温无上威权的天武军。
竟然在短短时间内,被沙陀人像杀鸡屠狗般宰了个干净?连主将李思安都生死不明!
恐慌蔓延开来。
普通士卒面无人色,瑟瑟发抖,眼中充满了末日降临的绝望。
军官们手足无措,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惊惶和茫然。
魏博军营地更是死寂一片,史彦超脸色铁青,眼神深处却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是兔死狐悲?
还是一丝隐秘的快意?
柏乡梁营,已然是一座濒临爆裂的冰封地狱。
天武军三千精锐在野河故道化为枯骨,头颅被垒成京观的消息,狠狠砸碎了这座地狱最后脆弱的穹顶。
恐慌,不再是暗流,而是化作有形无质的粘稠毒雾,渗透进每一顶帐篷,钻进每一个士卒的肺腑,冻僵了每一颗本已麻木绝望的心。
帅帐内,王景仁瘫坐在冰冷的胡床上,裹着厚重的狐裘,身体却依旧筛糠般抖个不停。
他的脸色不再是蜡黄,而是一种死灰中透着诡异青紫的颜色。
深陷的眼窝里,眼球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浑浊呆滞,却又时不时迸射出一种近乎癫狂的凶光。
嘴唇干裂起皮,微微翕动着,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声。
案几上,那碗象征性的稀粥早已冻成了冰坨,旁边散落着几份无人敢念的简牍。
“大帅…大帅……”一个汴梁系的参军,小心翼翼地靠近,“营中…营中又冻死了三百多人……”
“魏博军那边…史彦超的人截了刚运到的半车草料…说是…说是他们的马快死绝了……”
王景仁毫无反应,只是身体抖得更厉害了些。
他枯瘦如柴的手指,神经质地抠挖着胡床冰冷的边缘。
指甲翻裂出血,在深色的木头上留下几道暗红的湿痕,他却浑然不觉。
“滚…”
一个嘶哑的音节,从他喉咙深处艰难地滚出。
参军如蒙大赦,慌忙退下。
帅帐内再次死寂,只剩下王景仁粗重而艰难的喘息,还有帐外风雪中隐约传来的士卒们压抑到极致的哭泣和咒骂。
那咒骂声,不再仅仅针对沙陀人,更多是指向了帅帐,指向了他王景仁。
“…龟缩等死…王景仁…废物……”
“…汴梁老爷…草料…马都死了……”
“…不如…反了…投晋……”
“投晋”两个字,狠狠烫在王景仁混沌的意识里。
他猛地一颤,布满血丝的眼球骤然转动,死死盯向帐外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不是幻觉!
是真实的充满怨毒的诅咒,是死亡的丧钟!
“呃啊——”
王景仁双手死死抓住自己胸口的衣襟,用力撕扯,像是要将那颗被绝望和恐惧啃噬得千疮百孔的心脏挖出来。
一股滚烫的腥甜,再次涌上喉头,他强行咽下,身体因剧烈的痉挛而佝偻成一团。
就在这极致的痛苦和混乱中,一个缠绕了他无数个日夜的声音,带着无尽的嘲弄,清晰地在他耳边响起:
“王景仁!你这无胆鼠辈!缩头乌龟!”
“只配躲在营里,看着自己的马活活饿死冻死,看着自己的兄弟被割了脑袋当球踢!”
“哈哈哈!废物!一群废物!”
周德威!
是周德威的声音,那张带着冷酷笑意的老脸,仿佛就在眼前晃动。
“啊——!”
王景仁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
所有的压抑、屈辱、恐惧、绝望,在这一刻被这幻听彻底点燃,化作了焚尽一切的疯狂。
理智的堤坝,彻底崩塌!
困兽,犹斗!
就算是死,也要撕下敌人一块肉,也要拉着周德威,拉着李存勖一起下地狱!
“来人!擂鼓!聚将!全军集结!给老子全军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