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的日头悬在天上,像团烧得正旺的炭火,把空气烤得发黏。老公推门进来时,衣裳早被汗水泡透,连额前的头发都一缕缕黏着。“快,先去冲个澡。”我迎上去递过毛巾,他却往沙发上一瘫,声音里满是疲惫:“俩木工顶着这太阳干活,简直是遭罪。“你不也天天去干活吗!”
我说完转身进厨房切土豆,刀刃落在案板上“噔噔”响,土豆丝切得快却粗粝,粗细不匀的丝儿放在瓷盘里——精致的细丝我从来切不出来,就像我做什么都少点“巧劲”。有时我会自嘲地叫自己“残品”:厂里的残品能随手扔,可我是个人,这“残品”连扔的地方都没有。好在,我没被爱我的家人嫌弃过。
婆家是村里有名的大家庭,我的堂嫂加一个亲嫂,像是从一个模子里挑出来的:个子高挑,眉眼亮堂,脑子活络,手里的活计做得又快又好,嘴也甜,屋里屋外收拾得一尘不染。唯独我是个例外,笨手笨脚,说话也没个利落劲儿。按说这样的“异类”早该被排挤,可多亏了家里的“定海神针”——我大爷。他在世时把一大家子拧成一股绳,日子过得红火不说,邻里都夸我们家和睦:大人凑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连小孩子们都黏在一块儿,不分你我。我在这家里,非但没受半分委屈,反倒被人人护着。
年轻时,老公心野过,找了个由头就想把我赶出门。可他刚说出口,堂哥就找上了门,硬押着他来接我。他梗着脖子撂狠话:“你爱回不回!”刚踏出我娘家屋门,堂哥的脚就踹在了他屁股上,他连躲都不敢躲。回了婆家,公婆又指着他数落半天,他没法子,只能再来请我,亲哥怕他耍滑,还特意跟来盯着。后来他又动过几次“飞”的念头,可总被家里人稳稳按住。眨眼间,女儿儿子都长大了,前半生被家“捆”着没离成,后半生看着孩子们,更不敢提了。
曾有人劝他:“她再笨,也能给你把热饭端上桌,还不够吗?”他不吭声,心里却给我做的饭定了性——“药不死”。行,既然“药不死”,那就接着吃!谁嫌不好吃,谁就自己动手。好在老公有空时会下厨,儿子的手艺也比我强,女儿常年在外很少吃到我做的饭。我知道自己手笨,做饭不是舍不得放料,可就是做不出好吃的味道;就像写文章,憋半天也写不出花来,可还是忍不住写——只因为曾有人说,我的文章是“美文”,是“珍珠”。我明知那是哄我的,可听着心里也是甜丝丝的。
一盘炒土豆丝被老公扒得干干净净,烙的油饼只吃了半张,倒灌了两罐啤酒。我知道他饭量小,是因为天天晚上喝啤酒喝惯了,可谁说都没用,他认准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风扇转着,空调也开着,屋里的热气渐渐散了,窗外的太阳依旧晃得人眼晕。我懒得下楼,往床上一躺,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醒来时,老公准备出门。我们俩各忙各的事:他去工地接着遭罪,我去楼下守我的小店。守店时没事,总想起亲嫂的厨艺——她最会做家常饭,一道红烧肉能香得邻居来敲门,炒个青菜都能让人多吃两碗饭。家里来客人,从来都是嫂子系上围裙,“滋啦”一声把菜倒进油锅,转眼满屋都是香味。我呢,就等客人走了,端起碗筷去洗——这活简单,挤点洗洁精,水一冲就干净。
堂嫂们也常喊我一起出门,赶集、逛庙会,路上你一言我一语,笑得前仰后合。她们从不说我笨,也不嫌弃我慢,总等着我跟上她们的脚步。能和她们一起晒太阳、躲雨,热热闹闹走一程,我心里满是踏实。
晚上七点,老公又回来了,衣服照样湿透,一进门就瘫在椅子上:“不想干了,这天能把人烤化。”“我给你做饭去?”我刚要起身,他就摆手:“别做了,没胃口。”洗完澡,他往床上一躺,叹了口气:“歇会儿再出去,朋友打电话催了。”“你不会说你累了?非得去?”我问他,他没应声。“要我送你吗?”“不用,我骑电车去。”
他推开门时,外面的太阳早就沉了,暮色漫进院子,远处传来邻居家的说话声。我望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这日子虽然满是烟火气,没有那么多精致,可藏在粗茶淡饭里的暖,藏在家人护着我的暖,从来都没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