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先生连着五日没来竹屋。
起初我以为他因为那日我喊他“师兄”而生气了,他转身时的背影透着说不出的僵硬,拐杖敲在石板上的声音都乱了节奏。
可练拳时看到石桌上那碗温着的草药,又觉得不像,那是他前一晚特意送来的,说“气血冲关时喝这个,能少受些罪”。
第七日清晨,我练完“飞星落”的收势,看着院角那棵槐花树发呆。
掌风震落的花瓣早已化作春泥,可周老先生的竹杖声,始终没再响起。
“去学堂看看吧。”李春盛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个食盒,“阿禾说先生这几日上课总走神,板书都写歪了。”
“你知道?”我接过李春盛手里的食盒。
“我当然知道,实不相瞒,”李春盛面露不自然的神情,抬手摸了摸鼻子才压低了声音道:“你住处周围有不少我的眼线,我主要是怕你......做傻事。”
呵呵呵呵。我早就知道了,只是懒得理而已。
学堂的晨雾还没散,荷花池上飘着薄薄的水汽。刚走到月洞门,就听见熟悉的嗤笑声,抬眼便看见李墨、赵珩和那个巫姓少年,正堵在廊下,手里把玩着书卷,眼神不怀好意地扫过来。
“这不是泥里仙师吗?”李墨晃着腰间的玉佩,声音比上次更尖,“怎么?拳练得差不多了,又来挨揍了?”
赵珩跟着笑,指尖凝聚起比上次更浓的水汽:“听说你拜了周老头当师父?也是,没了灵力,也就配跟个教书匠混了。”
巫姓少年没说话,只是往旁边挪了挪,挡住了通往教室的路。
换作往日,我或许会绕着走。可今日不同,丹田处的气血随着呼吸沉稳起伏,掌心的老茧硬得能磨破布,那些曾让我畏惧的术法波动,此刻听来不过是些虚浮的气劲。
“让开。”我侧身想从廊柱旁挤过去,声音平静得像池面的水。
“不让又怎样?”李墨突然伸手推来,术法裹着劲风,比上次在荷花池边狠了数倍,“一个没灵力的废物,也敢在王族学堂横……”
他的话没说完就卡在喉咙里。我没躲,只是顺着他推来的力道,左手扣住他的腕骨,右手屈指成拳,轻轻砸在他的肘弯,这是《锻骨录》里的“卸力式”,专破关节处的巧劲。
“咔嚓”一声轻响,李墨的胳膊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弯了下去,疼得他脸都白了,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因为我指尖恰好按在他的气海穴,暂时封住了他的喊声。
赵珩和巫姓少年都愣了。他们大概没料到,这个二十天前被他们扔进泥潭的“凡人”,如今竟能一招制住筑基期的李墨。
“你找死!”赵珩反应过来,凝聚的水汽瞬间化作冰锥,直刺我的面门。
术法比上次精纯许多,显然这些日子没少下功夫。
我侧身避开冰锥,脚下踩着喻肆教的“缠丝步”,像抹影子滑到他身侧。
他的术法刚散,旧力已尽新力未生,正是炼体者最擅长的破绽。我抬手按住他的后颈,掌心的气血猛地一沉,赵珩的冰锥“哐当”落地,整个人软塌塌地瘫在廊柱上,脸色惨白如纸。
巫姓少年吓得后退半步,突然从袖中摸出张符纸,抖着手就要点燃。喻肆教我的东西不多,可那少年手中的符我看都不用看,闻着味就知道是张低阶的“缚身符”,灵力波动杂乱,一看就是临时画的。
我没给他念咒的机会。脚尖在青石板上一蹬,借着反作用力冲过去,在符纸燃起的前一瞬,伸手捏住了他的手腕。
他的术法根基本就薄弱,被我这一捏,符纸“嘶”地冒出点火星就灭了。
“上次往我头上浇水时,没想过今天吧?”我看着他惊恐的眼睛,缓缓加大手上的力道。他腕骨的脆响在晨雾里格外清晰,像折断的树枝。
“别……别伤我……”他带着哭腔,眼泪混着鼻涕往下淌,“我是大巫的侄子……我叔不会放过你的……”
“哦?”我挑眉,指尖微微一松,随即猛地往前一送,那巫姓少年踉跄着扑出去,正好撞在李墨身上,两人滚作一团,疼得哼哼唧唧。
廊下的晨雾渐渐散了,露出远处荷花池上的朝阳。我拍了拍手上的灰,看着那三个缩在地上的锦衣少年,突然觉得之前的委屈,像被朝阳晒化的露水,没了踪影。
“滚。”我踢了踢李墨掉在地上的玉佩,“再让我看见你们堵人,下次就不是卸胳膊这么简单了。”
他们连滚带爬地跑了,连掉在地上的书卷都忘了捡。廊下只剩下我和满地狼藉,还有一个站在月洞门口的身影。
周老先生拄着竹杖,不知看了多久。晨光照在他银白的发上,镜片后的眼睛看不清情绪,只是手里的竹杖,在青石板上轻轻敲了敲。
“上课了。”他转身往教室走,声音听不出喜怒,“迟到要罚抄百遍《御物志》。”
我愣了愣,快步跟上去。经过他身边时,闻到他袖中飘来的松子香。
教室里的学生都低着头,没人敢看我。阿禾坐在原位,偷偷朝我竖了竖大拇指,眼里闪着光。我走到最后一排的空位坐下,刚放下书包,就见周老先生在黑板上写下今日的课题——“论炼体与修心”。
他的板书依旧苍劲,只是在“心”字的最后一笔,微微顿了顿,墨点比别处深了些。
这几天周老先生一直没有现身,是在等我自己走出去。
下课铃响时,周老先生叫住我。
“跟我来。”他往兰苑深处走,拐杖敲在石子路上,声音沉稳如钟。
走到那棵老槐树下,他才停下,转身递给我一个布包。
里面是半袋松子,还有一本线装的《棋经》,扉页上写着:“棋如人生,落子无悔;炼体如棋,守心者胜。”
字迹是周老先生的,却带着几分喻肆的风骨。
“师兄。”我轻声喊,看着他耳尖悄悄泛红。
他没回头,只是竹杖在地上顿了顿:“下午来我书房,教你‘飞星落’的最后一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