旺贵摔门而去的脚步声还在楼道里嗡嗡回响,办公室里的灰尘似乎都被震得重新飞舞起来。柯玥没停手,脏抹布在蒙尘的玻璃窗上继续划拉着,留下湿漉漉的痕迹。陈恄端着一盆浑浊的脏水,胳膊上搭着块同样看不出颜色的抹布,拖着步子挪了进来。他把水盆“哐当”一声放在地上,水花溅出来几滴,洇湿了灰扑扑的水泥地。他看着柯玥的背影,张了张嘴,喉咙里像堵着东西。
就在这时,柯玥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她动作顿了一下,掏出手机看了眼屏幕,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她没接,任它响着,继续擦玻璃。
手机执着地震了十几秒,停了。但没过几秒,又疯狂地震动起来。
柯玥终于停下动作,把脏抹布扔进水盆里,溅起一片浑浊的水花。她掏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着“旺局”两个字。她划开接听,没开免提,但旺贵那刻意压低了却依旧带着火气的声音还是漏了出来,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柯玥!你们几个!立刻!马上!给我从西延线那边撤回来!”声音里透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柯玥没说话。
旺贵似乎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放平缓了些,但那股黏糊糊的官腔和自以为是的“指点”更明显了:“哎,我说你们啊,就是太年轻,太较真!那条破路,你们盯死在那里有什么用?啊?能盯出花来?能盯得它自己长好了?刘国富那边……让他们进!让他们自己搞去嘛!搞得好,算他们本事,搞不好,那也是他们自己的责任!你们杵在那儿,招人恨不说,还耽误正事!”
他顿了顿,语气带上一种“我为你们好”的语重心长:“听我的!你们几个,最近先别管那边了!让他们折腾!你们去……”他似乎翻动了一下什么纸张,发出窸窣声,“……去五岔口!对!就那个新划过来的片区!那边更需要人手!”
“五岔口?”柯玥终于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
“对!五岔口!”旺贵像是找到了完美的解决方案,语气都轻快了点,“那地方,我跟你说,就是个重点!一个交叉路口,五个方向!车流人流,复杂得很!红绿灯、斑马线、非机动车道,都有!机动车道是三条线!”
他生怕柯玥不理解重要性,语速加快,描述得有点混乱:“你按方位想啊!左右各一条路,下边一条路,上边有两条!对,上面是两条路!路口挨得挺近,大概……大概就十米左右吧?上面那两条,左边那条直通市医院!右边那条通实验一小!中间还夹着个‘金色年代’KTV,稍微有点距离,但也不远!学校、医院、娱乐场所!这人流车流,还有上下学接送孩子的,看病探病的,嗨歌喝酒的!乱成一锅粥!天天都有剐蹭!这才需要你们去好好管管嘛!那才是正经活儿!总比在野地里跟泥巴较劲强!”
他最后总结道,带着一种“你们该感恩戴德”的意味:“好了!赶紧把人撤回来,下午就去五岔口报到!熟悉情况!把秩序给我抓起来!这才是正理儿!别一天到晚盯着那填不满的坑较劲!听见没?”
电话那头只剩下旺贵略带喘息的余音,似乎在等柯玥的应承。
柯玥握着手机,目光落在窗外。院子里,王攻全正烦躁地踢着一个小石子,张忆明靠在生锈的洒水车旁闭目养神,谭授低头摆弄着平板,眉头习惯性锁着。陈恄站在她身后,端着水盆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脸上是未干的泪痕和泥污,还有被旺贵这番话激起的屈辱和茫然。
“知道了。”柯玥对着手机说,声音平得像一潭死水。说完,直接挂了电话。
她把手机揣回兜里,那枚旧警徽的棱角又硌了她一下。她没再看陈恄,弯腰从水盆里捞起那块沉甸甸的脏抹布,拧了拧,浑浊的泥水滴滴答答落回盆里。
“把桌子擦擦。”她吩咐了一句,声音没什么起伏,然后拿着湿漉漉的抹布,走到那张巨大的、布满刻痕的空办公桌前,用力擦拭起来。灰尘和干涸的烟渍在湿抹布下洇开,变成更深的污迹。
陈恄站在原地,看着柯玥沉默而用力擦拭桌面的背影,又低头看看自己端着的这盆脏水。旺贵的话还在他脑子里嗡嗡作响——“让他们进”、“填不满的坑”、“招人恨”、“这才是正理儿”……每一个字都像针扎在他心口上,比张桂花跳下去时溅起的泥浆还冷。
他猛地弯腰,把水盆重重顿在地上,脏水又溅出来一片。他抓起胳膊上搭着的抹布,胡乱浸湿,拧都不拧,就发狠似的擦向旁边文件柜的柜门。动作又急又重,抹布刮在金属柜门上发出刺耳的“嘎吱”声,仿佛要把什么东西硬生生擦掉。
楼下院子里。 王攻全一脚把那个倒霉的小石子踢飞,撞在院墙上弹回来。“操!五岔口?管小孩过马路?老子……”他后面骂骂咧咧的话在嘴边转了个圈,没吼出来,憋得脸通红。 张忆明睁开眼,眼神没什么波动,只是站直了身体,拍了拍洒水车冰冷铁皮上沾到的灰。 谭授抬起头,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手指在平板屏幕上无意识地划拉着,屏幕上正是五岔口的卫星地图和实时车流模拟。他镜片后的目光,透过那复杂的线条和数据,似乎看到了别的东西,眉头锁得更紧,形成一个深刻的“川”字。
柯玥用力擦着桌面,粗糙的木纹摩擦着抹布下的掌心。桌面上那几道深刻的划痕,在湿抹布下显得更加清晰狰狞。她擦得很慢,很用力,仿佛要把什么东西,深深嵌进这木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