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岔口的热浪混着尾气味儿,黏糊糊地糊在人脸上。车流像黏稠的浆糊,在几个方向的拉扯下缓慢蠕动。右边通往小学那条路,非机动车道挤在马路牙子边上,被乱停的共享单车和见缝插针的电三轮塞得满满当当,活像一条梗阻的肠子。
真正的漩涡在左边。 两条并排向上的岔路,像张开的钳口。左边岔口直通市医院,右边岔口指向实验一小。问题就出在这儿:所有要左转的车辆——无论是想去医院的还是想去学校的——都得先挤进左边这条宽点的机动车道,然后在这个钳口前做出选择。而非机动车,尤其是那些速度不慢、块头不小的电动车,也一股脑往左扎,想贴着边儿抄近道。
混乱就在这钳口前爆发了。
一辆银灰色的小轿车,车身沾满灰,司机是个一脸焦躁的年轻男人。绿灯亮起时,他跟着前车流,想往左上那个医院方向的岔口切。刚把车头掰过去一点,斜刺里就杀出几辆电动车,速度快得像泥鳅,硬生生要往左下那个学校方向的岔口钻!车流瞬间被这股“逆流”搅得停滞。小轿车司机猛踩刹车,堪堪停住,车头距离一辆强行左拐的电动车后轮只有不到半米!他气得猛按喇叭,刺耳的鸣笛淹没在更大的噪音里。
就这么一耽搁,前车已经走远,留给他的空间更小了。他咬着牙,一点点往左上岔口的方向蹭。刚蹭到钳口那个交汇点——差不多就是几条路中心的位置,地上的斑马线已经被无数车轮磨得模糊不清——车头已经越过了原本的停止线,甚至大半截车身都压过了斑马线,几乎就卡在几个方向的交叉点上。
就在这时,头顶的信号灯,毫无预兆地跳红了!
刺眼的红色亮起。
小轿车司机猛地一脚跺死刹车!车子彻底停住,不前不后,不左不右,就那么死死地卡在了路口的正中央!像一颗巨大的、碍事的铆钉,硬生生钉进了车流的关节里。车头对着医院方向的红灯,车尾还甩在通往小学那条路的车流里。
后面被堵住的车瞬间炸了锅!喇叭声如同愤怒的潮水,瞬间将路口淹没。想去医院的、想去学校的、想直行的……所有方向的车都被这辆横在路中间的轿车死死卡住,动弹不得。司机们愤怒地拍着方向盘,咒骂声穿透车窗玻璃。
“我操!会不会开车啊?!” “挡路中间等死啊?!” “妈的!绿灯不走!红灯杵这儿当菩萨?!”
小轿车司机坐在驾驶座上,脸憋得通红,额头上全是汗。他双手死死抓着方向盘,指关节发白。往前开?红灯!闯过去就是六分!往后退?后面是汹涌的车流和斑马线,根本退无可退!他成了活靶子,被四面八方愤怒的喇叭和咒骂钉死在原地。
“操!”王攻全看得火冒三丈,第一个就要冲过去,“这傻逼玩意儿!堵路中间找抽呢?!”
“等等!”谭授一把拉住他胳膊,力道不小。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地盯着那辆卡死的小轿车,又迅速扫视混乱的路口和信号灯相位,语速飞快:“他绿灯时被非机动车流强行阻滞在路口,无法及时通过。车身完全越过停止线并进入路口时,信号灯变红。根据《道交法实施条例》第三十八条,车辆在绿灯或黄灯时已越过停止线,可以继续通行。他卡在路口中央,虽阻碍交通,但不算闯红灯。”
“不算闯红灯有个屁用!”王攻全甩开谭授的手,指着那辆被堵得水泄不通、喇叭震天响的路口,“你看这他妈还能动吗?!规矩是死的!路是活的!活人都他妈被堵死了!”
张忆明已经动了。他像一道影子,敏捷地穿过停滞的车流缝隙,迅速靠近那辆卡死的银灰色轿车。他当过兵,知道这种混乱节点最容易出事。他用力拍打驾驶座的车窗,声音穿透嘈杂:“司机!冷静!听指挥!”
车窗摇下一条缝,露出司机那张汗涔涔、写满绝望和恐慌的脸:“警察同志!我……我不是故意的!刚才有电动车……”
“别解释!听我口令!”张忆明声音低沉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感,瞬间压过了司机的慌乱,“挂空挡!松手刹!”他一边说,一边迅速观察四周车流的空隙和信号灯变化。
司机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手忙脚乱地照做。
“后面车!全部停下!不许鸣笛!”张忆明转身,对着后面被堵住的车流一声暴喝,如同炸雷。他眼神凶悍,配合那一身笔挺的警服,竟真的让后面几个骂得最凶的司机下意识松开了按喇叭的手,场面瞬间安静了不少。
“你!”张忆明转回头,盯着轿车司机,手指向医院方向那个刚刚亮起几秒的左转绿灯(为其他方向放的),时机稍纵即逝,“看准左边空隙!慢速!往前挪!去路边!快!”
司机像是被上了发条,猛地挂上前进挡,几乎是蹭着旁边一辆公交车的反光镜,在张忆明手势的引导下,艰难地将车头一点一点从死亡交叉点上挪开,歪歪扭扭地蹭到了医院方向路口的相对安全的路边停下,总算让开了主干道。
车流如同开闸的洪水,瞬间重新涌动起来,带着巨大的噪音和未消的怒气。
张忆明走到路边,看着那辆终于脱离苦海的银灰色轿车。司机瘫在驾驶座上,大口喘着粗气,脸色惨白,像刚从水里捞出来。
陈恄看着这一幕,看着张忆明利落处置化解危机,又看着路口虽然恢复通行但依旧混乱不堪的景象,再想想那辆引发连锁反应却跑掉的五菱宏光,还有旺贵那套“顺其自然”的理论,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和荒谬感涌上心头。规矩、现实、人情、混乱……全搅在一起,像一团理不清的乱麻。他靠着路灯杆,慢慢滑坐到滚烫的地上,胃里又开始翻搅。
柯玥没动。她一直站在相对安全的路边,目光却越过刚刚平息混乱的路口,再次投向斜对面通往医院那条路的路肩旁。
那辆黑色的轿车,依旧停在那里。深色的车窗像一块沉默的墓碑。但这一次,车窗似乎微微降下了一条缝隙。
一只戴着黑色皮质手套的手,搭在车窗沿上。手指修长,骨节分明。那只手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静静地搭在那里,像在无声地叩问。
柯玥的目光在那只手套上停留了一瞬,眼神依旧沉静无波,如同深潭。裤兜里,那枚旧警徽的棱角,在混乱的午后,硌得她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