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多的太阳斜斜地挂着,热度没减,把柏油路面烤出一层晃眼的白光。五岔口往医院方向延伸出去的一条三车道大路,车流相对稀疏了些。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时速的混乱,这片区域有种诡异的、暂时的平静。
斑马线横在路中间,漆色半新不旧。一个穿着明黄色外卖服的小哥,推着辆明显超标的宽胎电动车,车把手上挂满了餐盒,正小心翼翼地踏上斑马线。他没直接过,而是停在靠近右侧路缘的位置,探着头,紧张地左右张望。显然是想等车少点再一口气推过去。
就在这时,车来了。
打头的是最左边车道(靠近路中央隔离带)的一辆白色SUV。司机是个戴着墨镜的年轻男人,一手搭着车窗,一手扶着方向盘。他远远就看到斑马线上有人了,但看那外卖小哥停在最右侧没动,似乎有等车先过的意思。SUV司机脚下油门松了松,车速明显降了下来,但还是保持着缓慢的移动,想贴着斑马线左侧边缘蹭过去。他脑子里想的是:“这人没动,估计等我过呢,慢点滑过去得了。”
中间车道跟着的是一辆黑色小轿车,司机是个看起来有点紧张的中年女人。她也看到了斑马线上的黄影,又看到左边SUV只是减速没停,心里有点拿不准。犹豫了一下,保险起见,她还是把车稳稳地停在了斑马线前,距离那个外卖小哥还有好几米远。
最右边车道(紧贴路缘)是一辆绿色的出租车。司机是个老油条,嘴里叼着烟。他看得最清楚——那外卖小哥一只脚已经踩在斑马线上,就在他这条车道正前方!虽然人没动,但位置太刁钻了!老司机骂了句娘,很不情愿地一脚刹车踩死,出租车“嘎吱”一声,在斑马线前停得稳稳当当,离小哥也就三四米距离。
三辆车,三种状态:左边SUV减速慢行(想溜边过),中间黑车停车让行(但让了个寂寞,行人离她很远),右边出租车停车让行(行人就在他车头前)。
斑马线上的外卖小哥更懵了。左边那辆大白车还在慢悠悠地往前挪,虽然没冲他过来,但压迫感十足;中间那黑车停得老远;右边这出租车倒是停了,可司机隔着挡风玻璃瞪着他,眼神不善。小哥被这阵仗搞得进退两难,推着沉重的电动车,一只脚在斑马线上,一只脚在人行道上,僵住了。他想挥手示意出租车先走,手刚抬起来,动作又僵在半空,怕手势被误解。
就在这时,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
中间车道那辆黑色小轿车的女司机,看到左边SUV只是减速没停,右边出租车也停了,斑马线上的人似乎也没打算立刻走……她观察了几秒,判断“安全”了。于是她小心翼翼地松开刹车,车子缓缓起步,想从中间车道通过这个“无人通行”的斑马线。
她的车头刚越过停止线,压上斑马线!
“滴——呜——滴——呜——!”
刺耳的警笛声毫无预兆地炸响!一辆蓝白涂装的警用摩托车如同鬼魅般从后方车流中钻出,一个漂亮的甩尾,横在了刚刚起步的黑色小轿车前方!
女司机吓得魂飞魄散,猛踩刹车!车子剧烈一晃,熄火了。
骑警是个皮肤黝黑、表情冷硬的年轻交警。他利落地支好摩托,走到惊魂未定的女司机窗前,敲了敲玻璃。车窗摇下,女司机脸都白了:“警……警察同志,我……”
“斑马线前,行人未完全通过,未二次停车确认,影响行人通行!”交警的声音像铁块,不容置疑。他手指向还僵在斑马线最右侧、一脸茫然的外卖小哥,“他还在线上!看到没有?”
“我……我看到他停在那没动啊!我以为他不走……”女司机急得快哭了。
“行人只要在斑马线上,无论是否行进,车辆都必须停车让行!等他完全离开斑马线区域,才能通行!懂吗?”交警语气严厉,拿出罚单本,“不礼让行人,罚款50元,记3分!”
女司机彻底傻了,看着罚单,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警笛声也惊动了最右边那辆出租车。老司机心里咯噔一下,庆幸自己刚才停住了,赶紧把叼着的烟掐了,坐得笔直,目不斜视。
而最左边那辆白色SUV,早在警笛响起、交警摩托冲出来的瞬间,就吓得油门一轰,加速溜了,车屁股很快消失在车流里,逃过一劫。
交警开完罚单,目光如电,扫向最右边车道那辆停得规规矩矩的出租车。出租车司机被他看得心里发毛,赶紧堆起笑脸。
交警没理他,又看向斑马线。那个外卖小哥还僵在原地,推着沉重的电动车,一只脚在斑马线上,一只脚在人行道上,像被施了定身法。巨大的餐箱在车后晃悠。他看着被开罚单的女司机,又看看交警,再看看自己脚下这条仿佛有魔力的白线,眼神里充满了不知所措的恐惧和一种荒诞的茫然。他最终也没敢动,就那么卡在线上,像个活生生的路标。
交警皱了皱眉,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对小哥开口。他收起罚单本,转身走向自己的摩托,动作利落。
谁也没注意到,在稍远一点的路边树荫下,柯玥他们那辆沾满泥浆的旧警车静静地停着。车窗降下一条缝。
柯玥坐在驾驶座上,目光穿过喧嚣和混乱,精准地落在那条斑马线上,落在那辆被开了罚单、委屈哭泣的黑色轿车女司机身上,落在那辆逃之夭夭的白色SUV消失的方向,最后,定格在那个僵在斑马线边缘、进退维谷、如同惊弓之鸟的明黄色身影上。
她的手指搭在方向盘上,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裤兜里,那枚旧警徽坚硬的棱角,这一次,深深硌进了她的指骨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