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衣着打扮十分相似的青年男人一同走到地铁口后方的空地之内，面对而立。行走在地铁口所位于的人行道上的行人先后从他们的身边穿过，沿着马路向前行驶的车辆也依次从他们所在的区域穿行而过。没有任何一个人把目光投向他们，就好像完全看不到他们一样。

“怎么回事？”

中等身材的男人率先开口。他的声音很低沉，听起来有些像是生病的老人的声音。

“我好像……能够感受到什么。”

矮小男人低着头，把目光投向已经被雨淋湿的地砖。

“什么？”

中等身材的男人略微抬起头，把目光投向距离自己最近的路口。他看到，好几辆车先后拐入通往高楼林立的街区的那一条道路，并排到已经在道路的一侧成形的车阵后方。分别走向不同的高楼的人群则几乎已经完全分散开来，逐渐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变小并消失。

“有目标。”矮小男人的声音很轻，轻到几乎不比单一的雨滴落到地砖上的声音大多少。

“目标？”

“对。”

矮小男人显露出对自己的想法不太自信的神态，语气也显得略微有些犹豫。

“至少有一个能够感受到我们的力量的目标。还是平日里一直在这一带活动的。”

“你确定？是刚才一直在这周围活动的人？”

中等身材的男人连续转动脑袋，扫视多个不同的方向，并尽可能地眺望远方。

“这个目标目前在哪里？你没追过去吗？”

“我没追。”矮小男人丝毫没动。

“为什么？”中等身材的男人低下头，盯住矮小男人的面庞。

矮小男人仍然没有动，目光紧盯自己斜前方的一大片表面完全湿透的地砖。

“我还不能确定。我感受到的气息，是很模糊的。也可能只是沾染到普通人身上的气息。”

中等身材的男人没有再说话，只是紧盯矮小男人的脸。微弱的白光开始从他的眼眶之中冒出来。这两道白光不是从他的黑色瞳孔之中释放出来的，而是从眼白之中释放出来的，就好像他的眼白突然变成两盏亮白色的灯泡一样。

矮小男人的眼眶中也开始冒出一模一样的白光。两道白光将他的瞳孔衬托得愈加漆黑。他的双瞳完全没有转动，像是已经进入思考问题乃至冥想的状态之中。

齐承光径直走向开在一栋高楼的沿街商铺当中的便利店，不紧不慢地走进店门。面积不大的便利店显得十分拥挤，几乎已经无法直接从开在外侧的门横穿通往大堂内侧的门。排队的客人早已将好几排货架之间的缝隙完全填满，几条队列在柜台前方的空间之内合为一体。几名身穿制服的店员更是早已忙得不可开交，要么穿梭于货架和冷藏柜之间，要么在摆满蒸笼和电锅的货架后方手忙脚乱。在柜台上摆满一排的蒸笼、烤箱和电锅都散发出朦胧的热气，也散发出淡淡的香气。

“嘭！”

清脆的响声突然从便利店通往大堂内侧的门的边缘位置响起。一个身穿制服的外卖员突然从电梯间的出入口显现出来，并快速地跑向便利店的门。他整个人显得十分狼狈，身上的制服几乎已经完全被雨水打湿，制服上衣的扣子扣得乱七八糟，斜挎在肩膀上的外卖箱也敞开一个足够大的缺口。他刚刚来到门口，他随身携带的外卖箱便直接撞到向大堂内部敞开的店门表面，撞得店门连续摇晃好几下。

“唉呀！”

排在一条队列最前方的一个年轻女人当即被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外卖员吓到，整个人不由自主地连续后退好几步，随即站立不稳，向斜后方的货架表面倒去。跟在她后面的另外一个比较胖的中年女人当即后退一步，伸出双臂，稳稳地扶住她的肩膀，并用自己的身躯挡在挂满商品的货架之前。整条队列当中的大部分人同时往后退，并先后露出有些惊讶乃至十分惊慌的表情。

“唉呀？”

脸上同时露出倦意和焦急表情的外卖员同样发出一声惊叫，随即露出十分窘迫的表情，向险些撞到货架上的年轻女人低头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

“你干什么呀？走路能不能先看路呀？你长没长眼？”年轻女人当即露出十分不满的表情，扯开嗓子便对外卖员发出尖锐而刺耳的尖叫。

“对不起……真是抱歉，真是抱歉……我要赶时间去送单……抱歉……”

外卖员俯下上半身，连续不停地向重新站直身体的年轻女人点头，差点把自己头顶上的头盔甩下来。

“哼！”

年轻女人抬起双手，用双手连续拍打自己的衣服和裤子，向外卖员连翻好几个白眼，随即把脑袋转向另外一侧，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鄙夷表情。

“现在，送外卖都可以不长眼睛了吗？真是的！”

“对不起……对不起……”

身材瘦削的外卖员一边连续点头，一边穿过另外几条队列中的人主动给他让出的空间，走向柜台的另外一侧，把目光投向已经在柜台的边缘摆放好的一堆包装袋。确认完装订在每一个包装袋上方的纸质票据之后，他拿起他负责送的那一份外卖，把包装袋稳稳地装进外卖箱里，再将外卖箱的拉链紧紧地拉上。拉紧拉链之后，他把外卖箱重新挎好，随即小心翼翼地钻出通往大楼外侧的店门，径直走进雨幕之内，向停放在大楼正门前方边缘位置的那一整排电瓶车跑去。

齐承光把目光投向刚刚从自己身边穿过的外卖员的背影，轻叹一口气。他看到，另外几个身穿不同制服的外卖员也分别从不同的方向跑到被遮雨棚覆盖住的电瓶车停放区之内，并分别跑向自己的电瓶车。他缓缓地转过身，走进店铺，走向距离店门最近的那一条队伍的末尾，并把目光投向摆放在蒸笼里的几排热气腾腾的包子。

买完自己的早饭之后，齐承光便快步向公司所在的大楼走去。他一边以较快的步伐向前走，一边大口地啃装在便携塑料袋里的包子。从便利店到公司大楼的路已经完全被雨淋湿，除少部分被建筑物的顶篷遮挡住的区域之外，几乎没有一块地砖或者一段马路不是湿滑的。放眼望去，无论是在大楼的大堂里，还是在街道上，像他一样一边赶路一边吃东西的人全都不是少数。有些穿梭在几栋不同的大楼之间的外卖员、快递员也在一边忙工作、一边吃早饭，哪怕他们手中的食物几乎快要被雨水淋到。

走进大楼的一楼大堂之后，齐承光当即走向排在大堂内部的队列的最后方，在整条队列的最后方站稳。眼前的这支队伍，是依次等候坐电梯上楼的队伍。整条队列在大堂内部排成一条螺旋状的曲线，从电梯间的出入口一直排到大堂大门的边缘位置，形成好几个从大堂的一侧一直延伸到另外一侧的拐弯，几乎完全把整个大堂填满。几道隔离带从电梯间的出入口之内延伸出来，将等候坐电梯上楼的队伍的前端限定在一定的空间范围之内，并为走楼梯上楼的人和坐电梯下楼的人留出一定的出入空间。整个大堂里的地板上满是从人们随身携带的雨具上滴落下来的雨水，铺在大门前方和内部的地毯更是早已显得面目全非。杂乱的食物香气从整条队列的各个不同部分传出来，在已经显得足够拥挤的大堂里混成一团。在整支队伍当中，每十个人里至少有四个人在一边排队、一边吃早饭。除此之外，队伍里还有至少一半的人在目不转睛地紧盯手机屏幕，或者用自己的手机打电话、发消息、玩游戏。少数几个用双手捧着手机的人更是连续不断地用手指点击显示游戏页面的手机屏幕，整个人几乎恨不得直接钻到游戏页面里面去。每个人都很难从队伍中看到几个只是站着排队的人。

“叮！叮！”

清脆而又微弱的响声从裤兜里的手机中传出来。

齐承光低下头，把目光投向裤兜，把手机从裤兜里拿出来。他知道，这种响声是聊天软件里面的工作群里面的消息才会发出的提示音。在他的手机里，只要是能够主动调整提示音的种类的软件，他都会把提示音调整成和其他软件不同的种类。他伸出两根手指，把手机屏幕上显现出来的一连串无用的消息全部划掉，随即打开聊天软件当中的工作群。从工作群中显现出来的几条信息全都是老板发的，分别通知公司里的每一个人。他用最快的速度读完专门通知他的那一条信息，再迅速地发出“收到”两个字，随即把手机重新放回裤兜里。

吃完自己的早饭之后，齐承光刚好等到一台下降到一楼的电梯。他当即和十几个身穿正装或者制服的人一同走进电梯里，并依次在电梯里站好。按下标有数字“17”的按钮之后，他便被最后两个挤进电梯里的胖子挤到电梯的边缘位置，整个人几乎快要紧贴到电梯边缘的金属栏杆上。

电梯缓慢地向上攀升，依次在不同的楼层停靠。每停靠一次，便有至少一个人走出电梯。在这一批乘客中，只有一个身穿制服、手提多个不同的包装袋的外卖员没有下电梯。每到一个楼层，他就把一份或者几份外卖递给在电梯间等候的人，或者直接把外卖包装袋摆放到电梯间的地面上。

“叮——”

随着一声清脆而悠长的铃声，电梯里的显示屏表面的数字终于变成“17”。

电梯门缓缓地向两侧打开。空无一人的电梯间完全展现出来。摆放在电梯间边缘位置的一台自动售货机释放出刺眼而又隐约释放出寒意的白光，照亮摆在货架里的多种商品。

“好！”

“很好！”

“非常好！”

“实在是好！”

一连串高亢而嘹亮的喊声突然从电梯间一侧的走廊上传出来，传入电梯间里的每一个人的耳中。每个人都能够听出，这一连串喊声是由一群年轻人共同发出来的。喊声十分整齐，丝毫没有任何杂乱，很明显是经过一段时间的整体训练之后的成果。

齐承光忍不住露出带有几分尴尬的笑容，稳稳地走出电梯，随即走进电梯间一侧的走廊，走向传出喊声的方向。他不紧不慢地走到一间办公室的大门前方，并把目光投向紧紧关闭的两扇玻璃门。这间办公室很明显是刚刚装修好不久的，墙壁是重新粉刷过的，办公家具几乎全都是崭新的，连贴在玻璃门表面的标志和悬挂在大门旁边的招牌都是新的。崭新的招牌和两扇玻璃门上各有一个硕大的、笔直向上的鲜红色拳头标志，每一个拳头标志的正上方都有粗体的“恒强”二字。办公室客厅的墙面上贴着好几条鲜红色的标语，每一条标语都是“持之以恒，奋发图强”八个字。一群衣着精致的青年男女在办公室的大厅里站成整齐的两排，背对好几排在外表上完全一模一样的工位，面向一个神情严肃的中年男人，连续不断地高声回答中年男人的问题或者在中年男人的指挥之下喊口号。每一个青年男人或者女人的脸上都显露出有些兴奋乃至亢奋的神情，哪怕其中大部分人的神情完全是强行硬装出来的。这些早已抵达工作单位的人全都打扮得足够体面，却都隐约显露出难以完全掩盖的疲倦感和烦躁感。

“快！快！”

两个焦急的声音突然从电梯间中传出来。紧接着，一连串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两个身穿一模一样的制服的青年男人迅速地从齐承光身边跑过去，随即先后钻进另外一间办公室的门。厚重的大铁门发出一声微弱的“吱嘎”声，再发出一声响亮的碰撞声，随即紧紧关闭。

齐承光露出带有几分尴尬的笑容，把目光投向笨重的大铁门，随即继续往前走。他看得到，那一间办公室的门边没有任何招牌或者立牌，没有人能够直接看出里面的人到底是干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