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心抚着胸口新生的金纹，尚在回味梦境中师尊的教诲，忽听隔壁房间传来桌椅翻倒的巨响，紧接着是孩童尖利的哭嚎：“放开我！我要去找哥哥！”
熟悉的声音像一根针，猛地刺破了他微醺的醉意。
他踉跄着推开房门，酒气未散的脑袋在夜风中晃了晃，只见走廊尽头的月光里，一个灰扑扑的小身影正拼命撕扯着个蓝衫男子的袖口。
“小启，别闹了！”莫染尘的声音带着无奈，手中还握着半块碎玉，正是慧启摔碎的那枚。旁边的楚灵汐伸手安抚孩童，却被他狠狠甩开。
“这都第几次偷跑出来了？”
莫染尘弯腰想抱他，却被小拳头捶在胸口，“你哥哥临走前把你托付给我，你要是有三长两短，让莫大哥怎么给他交代？”他语气陡然沉下来，指腹重重按在慧启颤抖的肩头上，“听话，明天跟我回弗国……”
“我不回去！”
慧启猛地仰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弗国没有哥哥！我要留在这儿继续找他！”
悟心喉头一紧，下意识踏前一步。
木板“吱呀”作响，惊得三人同时回头。
月光顺着窗棱流淌，恰好落在悟心泛着金纹的胸口。他破布袈裟上的酒渍还未干透，鬓角沾着大快朵颐留下的油渍，模样狼狈却眼神清亮。
慧启的哭闹声戛然而止。
他瞪大双眼，小脸上泪痕蜿蜒而下，却浑然不觉。莫染尘的手指猛地一颤，下意识松开了攥着的小手，楚灵汐也僵在原地，指尖的帕子滑落也未察觉。
“哥……哥哥？”慧启揉了揉眼，确认不是幻觉后，猛地冲过来，两条小短腿猛地蹦起，整个人挂在悟心脖子上，力道大得差点把他撞翻。
“哥哥！你没死！”
孩童的鼻涕眼泪全蹭在他袈裟上，小拳头使劲捶着他后背，“他们都说你被处以极刑，然后被流放……说你是凡夫……”
悟心被他勒得喘不过气，却笑着伸手环住他摇晃的小身子。
掌心触到孩子的脊背，不免心头一酸。
“我没事。”他声音沙哑，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哥哥是神子怎么可能这么容易死！”
莫染尘怔怔看着眼前相拥的二人，喉结滚动，想说什么，却只化作一声长叹。
“都是那个坏女人！”慧启小脸涨得通红，“是她把哥哥害成这样的！”
悟心蹲下身，轻轻将他放下，指尖抚过孩子泛红的眼角：“傻弟弟，若不是桃夭姐姐，哥哥也不能真正圆满金身啊。”
“啊？”慧启瞪大双眼，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悟心牵起他的小手，按在自己胸口——那里，金色灵纹正随着呼吸轻轻流转，“哥哥曾经执着于神子的完美，反而困在虚妄的枷锁里。是她让我明白，爱与痛都是修行的一部分，哥哥的血又变回金色了，但这次……是因为懂得了面对内心。”
慧启吸了吸鼻子，小手指怯怯地触了触他胸口的金纹：“那……那你还做念帝吗？”
悟心笑了，指尖擦去孩子脸颊的泪痕：“比起做供在神坛上的念帝，哥哥更想入红尘渡世人。”
他顿了顿，掌心轻轻覆上慧启的手背，“而且，哥哥想去找她...“
话音未落，慧启突然攥紧了他的袈裟：“找那个坏女人？“
“她不是坏人。“悟心指尖拂过孩子眉心，想起桃夭耳后那朵若隐若现的桃花胎记，“她不过是身不由己的可怜人罢了，是她教会我什么是真正的'弗道'——不是断绝七情六欲，而是在爱里觉悟本心。“
他望向窗外被夜雾笼罩的长街，金纹在月光下泛着温热的光，“哥哥的血能重归金色，不是因为破除了魔障，而是因为敢承认自己动了心。“
慧启仰着小脸，睫毛上的泪珠在灯火下闪闪发亮：“可她...她让你被赶走了啊...“
“那是哥哥自己的选择。“
悟心将孩子揽进怀里，“就像你偷偷跑出来找我一样，有些路必须自己走一遍才明白。“
“哥哥真的要去找她吗？“
慧启拽着他的袖子，小脸上的敌意渐渐淡了，“去哪里找？“
“去她想去的地方。“
悟心站起身，破布袈裟上的金纹在移动间划出流光，“或许在某个卖桂花糕的摊子前，或许在被风沙掩埋的旧客栈里，或许...“他低头冲慧启眨眨眼，“在某个偷偷抹眼泪的小笨蛋身后。“
孩童“噗嗤“笑出声，却又立刻板起脸：“那我也要去！！“
“好啊。“
悟心弯腰将他打横抱起，转身对怔住的莫染尘道，“师兄，弗国就拜托你了。等我们找到桃夭姐姐，就带她去看你。“
莫染尘望着悟心怀中笑闹的慧启，喉结滚动着，从储物袋中取出一件叠得工整的红色袈裟。
“这是师尊的衣钵，”他将袈裟递过去，指尖在布料上轻轻摩挲，“现在交还给你！”
悟心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这件打满补丁的破布袈裟，各色碎布交错——靛蓝的粗麻是张婆婆送的围裙边角，月白的锦缎来自李秀才丢弃的旧书页，甚至还有一块带着桂花油渍的粉红纱巾，是桃夭第一次见他时，塞给他擦嘴的帕子改的。
“师兄，我已经不需要了。”
他轻轻推开莫染尘的手，指尖抚过自己袈裟上的针脚，“我已经有了自己的袈裟……”
他顿了顿，走到窗边，月光照亮那些歪歪扭扭的补丁：“离开弗国那天，一位老人家塞给我半块干饼，顺手补了我袖口的洞；路过洛城时，戏班的小姑娘用唱戏的水袖，给我缝了个化缘的布袋；还有这处——”
他指着腰间一块带着血痕的灰布，“是救那个被沙暴困住的商队时，商人用自己的衣襟替我包扎伤口，后来我就把它缝在了袈裟上。”
慧启好奇地伸手摸那些不同材质的布块，忽然惊叫：“哥哥，这里有块糖纸！”
“嗯，是分给小乞丐的糖，他非要把糖纸贴在我衣服上。”悟心笑了起来，金纹在胸口轻轻流转，“这件袈裟，是百家善意缝起来的。他们给我补衣服时，会跟我说家里的收成，会抱怨丈夫的懒惰，会偷偷塞给我治咳嗽的草药——我穿着它走街串巷，听着这些家长里短，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普渡众生’。也明白了真正的袈裟，不是身份的象征，而是能接住人间烟火的百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