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晃了了一下,柳含玉的手指还停在那半枚玉佩上。她没动,也没说话,但笔尖已经把“天启三年,血祭朱雀”这七个字抄了三遍。
顾尘疏走了,窗户关着,可风还是钻了进来,吹得案头纸页沙沙响。
她忽然起身,把玉佩收进袖袋,顺手抓起油纸包好的验尸簿,转身就往外走。
门外值夜的小吏一愣:“柳大人?这么晚了您去哪儿?”
“陈安家。”她说,“他死了,家没封,门还能进。”
“可大理寺的人刚贴了封条……”
“那就撕了。”她头也不回,“我查的是死因,不是封条。”
小吏张了张嘴,没敢拦。
——
陈安的宅子在城西军眷巷,三进院落,门楣上挂着“忠勇可嘉”的匾。两个巡夜兵卒在门口来回走动,腰刀拍着腿,嘴里哼着小曲。
柳含玉从巷尾绕过去,踩着墙根的石墩一跃而上,轻轻落在屋脊上。她没穿夜行衣,官服在月光下泛着青灰,像块旧布。
她趴在瓦上听了一会儿,翻身下屋,直奔书房。
门上了锁,铜锁冰凉。她从银针囊里抽出一根最细的针,插进锁眼,轻轻一挑——“咔”。
屋里一股陈年墨味混着樟脑气。她点燃油灯,光晕扫过书架、案桌、屏风,没发现异常。
她走到书柜前,手指一寸寸摸过背板。木头是实的,但右下角第二块板子边缘有轻微松动。
她取出三根银针,分别探入缝隙,轻轻一撬——“嗒”一声,背板弹开一道暗格。
里面卷着一块黄麻布。
她解开布,摊开,是一张手绘草图,墨线勾出地宫轮廓,四角标注方位,边缘用朱砂画了七道符记,弯弯曲曲,像某种标记。
她盯着那符记看了两秒,从袖中掏出玉佩,比对背面纹路。
对上了。
她立刻把图重新包好,塞进怀里,吹灭灯,轻手轻脚往回走。
刚到院墙边,她停住了。
门外有脚步声,两双,不急不慢,像是例行巡查。
她贴墙蹲下,等那两人走远,翻墙而出,沿着巷子往南。
——
城南窄巷,两边高墙夹道,只有一线天光。
柳含玉走得很快,手一直按在怀里的草图上。
忽然,她耳朵一动。
头顶瓦片有轻微摩擦声。
她猛地侧身——
三道银光从屋檐激射而下,直取咽喉、心口、腰腹。
她抬手甩出三根银针,“叮叮叮”撞偏两枚,第三枚擦过肩头,划破官服,带出一道血线。
她没停,反手抽出腰间短匕,往巷口冲。
可刚跑两步,头顶风声再起。
她正要闪避,一道黑影从侧面飞出,手中掷出一物,“当”地一声震飞最后一枚毒镖。
那人落地无声,黑袍罩体,脸上蒙着黑巾,只露一双眼睛。
他没看柳含玉,而是弯腰捡起一枚毒镖,翻看了一下,冷笑一声,把一枚青铜令牌扔在地上。
柳含玉低头一看——令牌正面刻着“听雪”二字。
黑衣人低声道:“七星连珠日,阴阳逆转时。”
说完,他纵身跃上墙头,几个起落,消失在夜雾里。
柳含玉没追,她弯腰捡起令牌,翻到背面。
背面有极细的刻痕,是一道符记——和草图边缘的朱砂标记,一模一样。
她攥紧令牌,肩头的伤口渗出血,顺着指尖往下滴。
——
理刑司后院,老周的验尸房常年不点大灯,只有一盏油瓷灯挂在梁上,光昏黄得像隔了层纱。
他正蹲在尸床边,手里拿着一把小刮刀,从陈安舌底轻轻刮下一点灰黑色残渣,放在瓷片上。
柳含玉推门进来,官服都没换,肩头血迹已经干了,结成暗红痂。
“你受伤了?”老周头也不抬。
“擦了一下。”她把草图和令牌放在桌上,“先看这个。”
老周瞥了一眼草图,又看令牌,哼了一声:“听雪楼的东西,你也敢拿?”
“不是我拿的,是有人扔给我的。”她把遇袭经过说了一遍,“毒镖淬的是什么?”
老周没答,把瓷片放在炭炉上焙烤。残渣遇热,慢慢腾起一股气味——前半是苦杏仁味,后半却带着腐香,像是烂木头泡在水里太久。
他脸色变了。
“阴蟾草。”
“什么?”
“西陲异草,产于皇陵北麓阴脉之地,十年一熟,见光即化。”老周把瓷片移开,声音压低,“这玩意儿不杀人,它让人死得慢一点,尸僵来得晚一点。”
柳含玉皱眉:“为什么要让尸僵来得晚?”
“等时辰。”老周盯着她,“你查的这人,死前可能被人动过手脚——不是让他死,是让他‘停’在死的边缘,等某个时候再彻底断气。”
“七星连珠日?”她脱口而出。
老周没接话,只从柜子里翻出一本破旧册子,封皮写着《西陲异草录》。他翻到“阴蟾草”那页,指着一段小字:“巫祭控魂之术,需以活魂为引,死而不僵者为佳。”
柳含玉盯着那行字,忽然问:“陈安死前,有没有被人见过异常?”
“有。”老周合上书,“岗亭值夜的兵说,前天夜里,陈安在岗亭外站了半个时辰,对着朱雀门方向,一动不动,嘴里还念叨什么‘星要连了’。”
“星要连了……”她低声重复。
老周抽了口烟斗,吐出一圈烟:“你查的不是一桩命案,是有人在布一个局,用死人当棋子。”
柳含玉沉默片刻,把草图重新摊开,手指点在地宫中央:“这图是谁画的?陈安?一个守将,为什么会有皇陵地宫图?”
“更奇怪的是,”老周指着边缘符记,“这符,不是官制,也不是钦天监的,是听雪楼的标记。他们从不插手皇陵事务,除非……”
“除非这地宫里,有什么东西,和他们有关。”柳含玉接上。
老周眯眼看着她:“你打算怎么办?”
“查下去。”她说,“从这草图的笔迹开始。画这图的人,右手虎口有茧,运笔顿挫有力,是常年执笔的人。”
“你还想追笔迹?”老周冷笑,“大理寺已经下令,陈安尸身明日午时火化,谁都不许再碰。”
“那就今晚。”她站起身,“你再验一次舌底,看能不能再刮出点东西。我去找顾尘疏,让他比对这符记是不是出现在其他画里。”
“顾尘疏?”老周摇头,“那小子嘴上没个正经,你信他?”
“他画的每一幅画,都准得邪门。”她往门口走,“连他看见的‘死人’,最后都真死了。”
老周在后面喊:“你肩上的伤,得处理!”
“等查完再说。”她头也不回。
——
半个时辰后,顾尘疏在听雪楼后巷的小茶摊上啃着烧饼,看见柳含玉走来,眼睛一亮。
“哟,女官大人这是刚从战场回来?肩头都开花啦。”
“少废话。”她把令牌拍在桌上,“这符记,你见过吗?”
顾尘疏叼着烧饼,眯眼看了会儿,忽然不笑了。
“这符……我在一幅旧画上见过。”
“哪幅?”
“三年前,陆青崖画的最后一幅——《皇陵夜巡图》。”他咽下烧饼,声音低了,“画里有个守陵官,袖口就绣着这个。”
柳含玉眼神一紧:“陆青崖的画,现在在哪儿?”
“烧了。”顾尘疏耸肩,“听雪楼失火,连灰都没剩。”
“不可能全烧。”她盯着他,“你既然能画出岗亭外那人,就说明你看过陆青崖的画。你记不记得,那幅图里,有没有玉佩?”
顾尘疏愣住。
他慢慢点头:“有。画里守陵官手里,攥着半块鱼形玉佩,和你那块……一模一样。”
柳含玉呼吸一滞。
“那幅画,”顾尘疏缓缓说,“不是画的过去,是画的未来。”
她刚要追问,巷口忽然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
两人同时转头。
三名差役提着灯笼走来,领头的举着一张告示:“奉大理寺令,私藏皇陵图者,以谋逆论处,即刻缉拿!”
柳含玉迅速把令牌收进袖中,起身就走。
顾尘疏在后面喊:“柳大人!那幅《皇陵夜巡图》——”
她回头。
“画里还有一行小字,被烟熏糊了,但我记得开头两个字!”
“是什么?”
“天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