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攥着那副染红的手套,指节发白,掌心全是冷汗。天刚亮,窗帘缝里漏进一道灰白的光,照在床头柜上。玉镯还在那儿,表面干涸的血痕像裂开的树皮,暗红发黑。它没动,可我知道它动过——它不该出现在这儿。
我把它塞进背包最底层,用布包了三层,拉链拉紧。手指抖得不像话,但我没停下。热水开了三遍,我一遍遍搓洗那副手套,直到布料发硬,颜色还是褪不掉。镜子里我的脸白得吓人,眼底发青,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
我转身进洗手间,想洗把脸,清醒一下。
镜子蒙着一层水汽,我抬手去擦。
动作刚起,镜中的我却没动。
我停住。
一秒,两秒。
镜子里的手才缓缓抬起,慢了半拍,动作僵硬得像被人牵着线。我皱眉,再抬一次右手——镜中人左手先动了,嘴角同时往上扯,笑了。可我没笑。
我猛地后退,撞到墙上,后脑磕了一下,疼得眼前发花。
再看,镜子里的我已经恢复了正常,面无表情,眼神平静地看着我。
我闭眼,深呼吸,告诉自己是太累了,是神经错乱,是昨晚的幻觉还没散。
我睁开眼,重新抬手。
镜中人又慢了。
这次,她没笑,但眼神变了。空的,像井底的水,黑得不见底。她的嘴唇动了动,我没听见声音,可我读出来了。
你逃不掉。
我一拳砸在镜子上。
玻璃没裂,手却震得发麻。我喘着气,盯着那面镜子,它安静地挂在墙上,映出我狼狈的脸。我把它翻过去,背朝墙,贴着瓷砖。
可我知道,没用。
我坐到床边,背包搁在膝盖上。玉镯在里头,沉得像块铁。我翻出医保卡,打开手机,搜最近的医院,神经内科,挂号。手指在屏幕上点得发抖,但我把号挂上了。九点二十,市一院。
我换衣服,穿外套,戴手套——不是那副染血的,是新的。出门前,我回头看了一眼那面翻过去的镜子。
它在动。
背面贴着墙,可我看见镜框边缘,有水珠缓缓滑下来,湿了墙纸。
我没再看第二眼,锁门下楼。
老楼的楼梯窄,水泥台阶磨得发亮,扶手锈了。我走到一楼,正要推门出去,听见身后有动静。
对门开了。
我回头。
是他。房东,墨玄。
他个子太高,堵在门口像堵墙。黑大衣,袖口露出一截手腕,指尖泛青,凉得不像活人。他看我,目光从我脖子扫下来,停在那五道“鬼掐青”上,又慢慢移到我背着的包。
我没动。
他嘴角动了一下,不是笑,是冷笑。
“收了脏东西,”他说,声音低得像贴着地走,“就别指望镜子还照得出人样。”
我喉咙发紧,想说话,可他说完就转身走了,风衣下摆扫过门槛,带起一阵风。檐角那根三年没响的铜铃,轻轻晃了一下,没出声。
我站在原地,心跳撞在肋骨上,一下比一下重。
他说“脏东西”。
不是“玉镯”,不是“古董”,是“脏东西”。
他知道。
可我不信。我不敢信。如果真是邪祟,那医院还能治吗?医生会信吗?我会不会被当成疯子关起来?
我咬住下唇,直到嘴里有铁锈味。
我不能停。我必须去。
我往前走,推开单元门,阳光刺得我眯眼。街道安静,早班公交还没来,路边的树影斜着铺在地上。我往前走,脚步越来越快。
可就在我抬脚跨过一道地砖裂缝时,眼角忽然扫到路边那家便利店的玻璃门。
我看见自己。
走在我身后半步。
动作慢了两秒。
脸上挂着笑。
我猛地回头。
身后空着。
街道没人。
我再看向玻璃门——
倒影里的我,正缓缓抬起手,朝我挥了挥。
我攥紧背包带,指甲掐进掌心。
我快走,改成小跑,冲到公交站,站牌下站着几个等车的人。我挤进人群,背靠站牌,喘气。
一个大妈看了我一眼,问:“姑娘,没事吧?”
我摇头,挤出个笑:“没事,赶时间。”
她点点头,没再问。
我低头看手机,时间八点四十七。还有三十三分钟。
我拉开背包拉链,想确认医保卡还在。手指碰到那层布,布下是玉镯的轮廓。我把它又往深处塞了塞。
站台上有人聊天,说昨天下雨,井盖边积水倒映路灯,有人看见水里的人影没跟着动,吓得报警。警察去了,啥也没查到。
我听着,手指僵住。
水里的倒影……不动?
我猛地抬头,看向站台对面的奶茶店玻璃窗。
我坐在长椅上,手里拿着包。
可玻璃里的我——
还站着。
我刚才明明坐下了。
我盯着那扇玻璃。
三秒后,倒影里的我,才缓缓坐下。
她坐下的时候,头歪了歪,脖子发出“咔”的一声轻响,像断了。
我猛地站起,撞翻了旁边的垃圾桶。
塑料桶倒地,发出巨响。几个人看过来。
我没管。
我冲向马路,一辆公交刚好靠站,门打开。我刷卡,冲上去,随便找个位置坐下,背对车窗,手死死抓着扶手。
车启动,颠了一下。
我低头,看见自己影子投在地板上。
我抬左手。
影子的右手,抬了起来。
我抬右手。
影子的左手,抬了起来。
镜像反了。
可我不在镜子里。我在车上,阳光从左边照进来,影子应该在右后方,方向是对的。
可它动得慢。
我动,它停。我停,它动。
我猛地抬头,看向车前的反光镜。
司机后视镜里,映出车厢后排。
我看见自己。
坐在座位上,低着头。
可我明明抬头了。
镜子里的我,还在低头。
三秒后,它才缓缓抬头。
脸是黑的。眼眶空着,嘴角裂到耳根。
我闭眼,咬牙,指甲掐进掌心,疼得清醒。
我告诉自己:是神经问题。是视觉延迟。是大脑出错了。医生能治。药能压。只要我不看镜子,不看玻璃,不看水面……
我撑到站,下车,腿发软。
医院大门就在前面,白底蓝字,干净明亮。我走进去,大厅人不少,挂号机前排着队。我走过去,刷卡,选科室,神经内科。
屏幕跳出排号:A1047。
我看看等候区,坐满了人。
我找了个角落站着,背靠墙,不敢看任何反光的东西。
可就在我低头看手机时,余光扫到脚下。
地砖光可鉴人。
我看见自己的影子。
蹲着。
而我站着。
我猛地抬脚,踩下去。
影子没动。
它缓缓抬头,隔着地砖,朝我笑。
我攥紧医保卡,卡边割进皮肉。
我不能倒。我不能疯。我还有事没查清,还有债没还,还有人……得活着。
我抬头,看向导诊台。
护士正低头写东西。
我张嘴,想问诊室在哪。
可就在这时,我背包里的玉镯,突然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