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吞没了那个“人”字,柳含玉的指甲掐进掌心,却没动。她知道,动了就是死。
黑袍人一声令下,火油泼上残册,她和顾尘疏贴着岩壁往后退,脚底踩碎的石子都不敢发出响动。直到那队巡矿的人走远,火势渐弱,她才抬手,用银针从灰烬边缘挑起一片焦纸,轻轻一刮,把残留的“裴”字边角收进袖袋。
“咱们得走。”她低声道,“再晚一步,连灰都被人扫干净。”
顾尘疏没回话,只是把火折子吹灭,塞回怀里。两人顺着暗道摸出去,绕了三道弯,才从一处荒坡的灌木丛钻出。天边刚透出点灰白,风冷得刺骨。
他们没回城。
柳含玉在坡顶停下,从怀里掏出一块布条,借着微光,用银针在上面刺下一串小孔——那是她进洞前默下的残册内容,每一道针眼都对应一个字。顾尘疏蹲在旁边,盯着她手指的动作,忽然说:“你早防着他们会烧东西?”
“不是防着。”她收起布条,“是知道他们一定会。”
——
回程的马车是顾尘疏临时雇的,看着破,但轮子新换过,走山路稳当。柳含玉坐在里面,把那半本残册贴身收着,手一直没松开。
走到半路,天黑透了。
车夫突然勒住马,回头喊:“前面塌了,过不去!”
柳含玉掀帘一看,官道中间横着几棵倒下的树,看着不像自然倒的。她立刻道:“绕路。”
车夫应了声,调转马头。可刚拐上一条小道,车轮就“咔”地一沉,左轮卡进一道暗沟。
“晦气!”车夫骂了句,跳下车去推。
柳含玉不动,只盯着车夫的背影。他推车的姿势不对,肩没用力,腰却弯得太低,像是在等什么。
她悄悄摸出银针,藏在指间。
果然,不到半盏茶工夫,三匹黑马从林子里冲出来,马上人黑巾蒙面,直扑马车。一人掀帘就抢,手刚碰到残册,柳含玉的针已扎进他手腕三阳络。那人闷哼一声,缩手就退。
可第二人已经扑上来,一把夺过残册,翻身上马就走。
“追!”顾尘疏拔腿就冲。
柳含玉没动。她看着那几匹马消失在夜色里,慢慢把银针收回囊中。
“你不急?”顾尘疏喘着气回来。
“急什么。”她冷笑,“他们拿走的是假的。”
“假的?”
她从鞋底夹层抽出另一本册子,封面焦痕都一模一样。
“进洞前我就换了。真册一直在我这儿。”
顾尘疏愣了两秒,忽然笑出声:“你这心,比听雪楼的冰窖还冷。”
“心冷才能活命。”她把真册塞进怀里,“但他们敢抢,说明这东西是真的。而敢动手的人,背后一定有内线。”
——
回到开封,已是次日清晨。
柳含玉没回理刑司,直接去了老周住的巷子。门一关,她就把真册摊开,三人围在桌前。
可刚翻两页,老周就皱眉:“这纸……不对。”
“怎么?”
“焦痕太匀,像是特意烧的。墨迹也有问题,药水涂改过。”他拿起放大镜,指着一行字,“你看这‘三十六’,笔锋软,不像原写。是后来补的。”
顾尘疏脸色变了:“难道我们抢回来的,还是假的?”
柳含玉没说话,盯着那行字看了半晌,忽然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那是陈安尸检时提取的毒液残留。
她用银针蘸了一滴,轻轻点在“三十六”旁边的焦边纸上。
青光一闪。
一行小字缓缓浮现:“玄青石研粉可融‘冥蛉草’,服之闭脉三日,状若猝死。”
老周猛地抬头:“冥蛉草?原来陈安体内那毒不是阴蟾草而是这个!”
柳含玉点头:“我早怀疑他不是猝死。闭脉三日,外表无痕,连仵作都难断。可只要在‘醒脉’前补一剂,就能真死。”
顾尘疏倒抽一口冷气:“所以那三百六十个工役……根本不是修陵,是试药的?”
“不止试药。”她翻到另一页,用针尖点着一行被涂改的记录,“看这里,‘活口三十六,入南麓地宫’。日期是天启三年七月初七——和账本里铜鼎入陵的日子,完全对上。”
老周的手抖了:“三百六十人,三十六人……数字缩写,是暗号。前面的‘三百六十’是掩人耳目,后面的‘三十六’才是真数。”
“对。”柳含玉声音冷下来,“他们用玄青石染料做掩护,把毒草混进去,再让工役接触。活下来的,就是‘合格’的祭奴。”
顾尘疏盯着那行青光未散的字,忽然道:“可这册子……是谁做的?”
“不是谁做的。”她摇头,“是有人故意留下破绽,让我们看懂。”
——
当天夜里,柳含玉在灯下重理线索。
她把真册、残页、密信并排摆开,用银针在桌上划出四条线:裴明玄、冥蛉草、皇陵南麓、七星连珠。
针尖停在最后一点。
“听雪楼的密信说‘七星连珠日将至,皇陵气动,阴门欲开’。”顾尘疏站在旁边,“他们到底想开什么?”
柳含玉没答。她翻开账册末页,忽然发现纸角有道折痕,极细,像是被人反复折过。
她小心展开,纸上竟浮出一幅简图——线条简单,但方位清晰:皇陵南麓偏殿下方,一道暗渠通向地宫节点,旁边标注着一个符号:三道波纹,中间一竖。
“漕帮的旧记。”顾尘疏认出来,“可这图……怎么会在账册里?”
“不是在账册里。”她低声道,“是有人把它折进去的。就像那行青字,是留给我们的。”
老周忽然开口:“我查过铜牌了。那晚截住的信使身上带的星纹牌,材质和钦天监祭器一样。是监内流出的。”
“所以。”柳含玉把银针重重钉在地图南麓一点,“裴明玄知道我们在查,但他没杀我们,也没烧真册。他放我们走,甚至留下线索。”
“为什么?”
“因为他不怕我们查。”她抬眼,“他怕的是我们查不到。”
——
三日后,理刑司。
柳含玉坐在案前,面前摆着一份公文——《关于陈安案涉钦天监历法记录协查申请》。她提笔,在末尾签下名字,盖上印。
差役接过文书,正要走,她忽然道:“等等。”
她从发髻中抽出一支素银簪,拧开簪头,取出藏在里面的方胜纸,展开,对照账册上的日期,又添了一行小字。
“把这份也送过去。”
差役走后,顾尘疏从屏风后转出来:“你真信他们会给副本?”
“给不给不重要。”她把簪子插回头上,“重要的是,我们要让他们觉得,我们只想要副本。”
“那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她没答,只是拿起银针,在桌角轻轻一划。
一道细痕,从“南麓”直指“地宫”。
——
当夜,老周送来最新尸检比对结果。
“陈安体内的冥蛉草,和账册上写的‘玄青石融毒’完全一致。而且……”他压低声音,“他指甲缝里的石粉,和南麓地宫岩层成分一样。”
“他在地宫待过?”
“至少碰过那里的石头。”
柳含玉盯着那张纸,忽然问:“地宫节点,有没有可能从外部打开?”
“有。”老周点头,“但需要钥匙——或者,一个活口。”
“活口?”
“当年进去的三十六人,按理说都该死了。可如果有一个人活着出来……他就能带人进去。”
空气静了一瞬。
顾尘疏忽然笑了一声:“你说,苏景明每月初七进钦天监,会不会……其实不是去办公?”
柳含玉没说话。
她只是把银针收进囊中,站起身,朝门外走去。
顾尘疏在后面喊:“你去哪儿?”
“去见一个人。”
“谁?”
她脚步没停。
“一个本该死在三年前的人。”
差役在巷口等她,手里捧着个木盒。
她接过,打开——里面是一幅画。
画上是个白衣人,站在皇陵门前,左手执笔,右手指向地宫。
画角题字:
“若见此画,速来城西废庙。有你要的‘活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