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针抵在那人咽喉上，柳含玉没动，对方也没动。灯影晃了晃，照出一张陌生的脸，胡子拉碴，眼窝深陷。
“雪落无声。”那人低声道。
柳含玉没收回银针，只偏了半寸：“风起听雪。”
对方松了口气，抬手把灯举高了些：“总算接上了。楼里等你们这步棋，等了二十年。”
她这才收手，往后退了一步。顾尘疏从暗道里钻出来，揉着肩膀：“我说这位兄弟，你们修的地道能不能别这么矮？我这身板都快折成两截了。”
“能活着出来就不错了。”那人转身往前走，“跟我来，别说话。”
石道越走越宽，空气里那股铁锈味淡了，取而代之的是陈年香灰的气味。拐过三道弯，前方出现一扇石门，门缝里透出微光。
门没关严。
推开门，是个不小的石室。四面墙上刻满了名字，密密麻麻，从顶到底，像是谁拿刀一笔一笔剜进去的。正中央摆着一座灵位，香炉里还有半截没烧完的香，冒着细烟。
柳含玉走近几步，看清了灵位上的字：**漕运总督陈氏阖家灵位**。
“陈家？”顾尘疏倒抽一口冷气，“二十年前被满门抄斩的那个陈家？”
没人答他。老周已经蹲在角落的一具尸首旁，正用指甲抠着尸体脖子上的伤口。
柳含玉走过去。那尸体穿的是粗麻衣，和矿洞里那些工役的一样。脸上爬满腐斑，眼睛塌了，嘴唇发黑，但脖子上那个三角形的针孔，清清楚楚。
和陈安一模一样。
“老周。”
“死了至少七天。”老周头也不抬，“胃里有灰，我闻过了，是冥蛉草烧过的残渣。和陈安体内的毒，同源。”
柳含玉蹲下身，伸手去掰尸体紧握的右手。指节僵硬，像铁钳子似的。她从腰间抽出银针，一根根插进指缝，轻轻一挑，手指缓缓松开。
掌心里躺着半枚玉佩，鱼形的，断口参差。
她从怀里摸出另一块，拼上去。严丝合缝。
“一模一样的玉佩。”顾尘疏凑过来，“陈安手里那块，是你从他尸身上起出来的。这又来一块……谁在照着二十年前的案子，重新演一遍？”
“不是演。”柳含玉把玉佩收进银针囊，“是祭。”
“祭？”
“二十年前，陈家满门被斩，没人收尸，没人立碑。”她指着墙上那些名字，“现在有人在这皇陵底下，给陈家设灵，供香，还拿活人陪葬。这不是查案，是还债。”
顾尘疏啧了声：“那咱们是来讨债的，还是来送命的？”
老周突然抬头：“这人不是被针扎死的。”
“什么？”
“针孔是死后扎的。”老周把尸体翻过来，指着后脑勺一块淤青，“他是被人活活闷死的，再用针伪造‘鬼手十三针’的痕迹。有人想让我们以为，这案子和当年一样。”
柳含玉眯起眼：“所以凶手在误导我们？还是……在提醒我们？”
话音未落，地面猛地一颤。
三人全晃了一下。香炉倒了，香灰洒了一地。墙上的刻名簌簌掉下碎石，像是被谁用指甲刮过。
又是一下。
这次更重。头顶的石块开始往下掉，砸在灵位上，发出闷响。远处传来一阵低沉的摩擦声，像是铁链在拖动，又像是某种东西在缓缓翻身。
“地动？”顾尘疏扶着墙，“这地方还能地震？”
“不是地震。”柳含玉盯着那截熄灭的香，“是下面的东西醒了。”
老周猛地站起身：“出口！快走！”
刚才进来的石门已经被落石堵了大半，只剩一条窄缝。接应的听雪楼弟子正拼命扒石头，肩膀上全是灰。
“快！”那人喊，“撑不了多久！”
柳含玉一把抓起银针囊，确认玉佩和毒草样本都在。顾尘疏从怀里抽出画纸，胡乱塞进怀里。老周背起随身的验尸箱，刚迈步，又回头看了眼那具尸体。
尸体的眼角，渗出两道血线，像泪一样，顺着腐烂的脸颊滑下来。
“走！”柳含玉拽了他一把。
三人挤向门口。石块还在掉，砸在背上生疼。刚钻出去，身后轰隆一声，整面墙塌了下来，把石室彻底封死。
通道里尘土弥漫，呛得人睁不开眼。那名弟子带着他们往回跑，脚步急促。
“刚才那动静……到底是什么？”顾尘疏边跑边问。
“不知道。”那人喘着气，“但每回有活口被送进来，地底就会响一次。楼里说，那是‘它’在数数。”
“数什么？”
“数还剩几个。”
柳含玉没说话，只加快脚步。银针囊贴着胸口，能感觉到玉佩的棱角硌着皮肉。
跑了约莫一炷香，前方终于出现岔道口。左边是来时的密道，右边黑漆漆的，不知通向哪儿。
“走左边！”老周说，“原路回去最稳。”
“不行。”柳含玉突然停下，“刚才震动时，我听见右边有水声。”
“水声？这地方哪来的水？”
“皇陵南麓有暗河。”她盯着右边通道，“账册上写过，天启三年，三十七车玄青石运入，但只用了三十六车。多出来那一车，是用来封水脉的。”
顾尘疏愣了：“你是说，这底下……有条河？”
“不止有河。”她往前走了一步，“还有门。”
“什么门？”
“能让人活下来的门。”她回头看了一眼，“三十六个活口，不是被杀了，是被送进了河底的门里。这具尸体，是唯一没送进去的——因为他死了，‘它’不要死人。”
老周脸色变了：“你是说，那三十六人……还活着？”
“我不知道。”柳含玉声音很轻，“但有人想让我们知道。”
她抬脚往右边走。
“你疯了！”顾尘疏一把拉住她，“刚逃出来又要往里钻？你当自己是耗子，专钻洞的？”
“我不是耗子。”她甩开他的手，“我是来查案的。案子不在外面，在下面。”
“可你连下面有没有路都不知道！”
“有。”她从银针囊里抽出一根最长的针，往地上一插。针尾微微颤动。
“有震动。”她说，“下面有人走动。”
顾尘疏还想拦，老周却叹了口气：“让她去吧。她要是能听劝，早就不当官了。”
三人重新出发。右边通道比来时更窄，墙壁湿滑，脚下一滑就是一滩积水。越往里走，水声越清晰，像是从地底深处传来的呼吸。
走了约莫半刻钟，前方出现一道铁栅栏，锈迹斑斑，横在水面上。栅栏后，是一片幽黑的水面，看不出深浅。
柳含玉蹲下，用银针搅了搅水。针尖带回一点碎屑，她凑近闻了闻。
“石灰。”她说，“有人在下面撒了石灰，为了不让尸体浮上来。”
顾尘疏脸色发白：“你是说……这水里全是死人？”
“不止死人。”老周突然指着水面，“你看那儿。”
水面上，漂着一只破烂的麻鞋，和尸体脚上穿的一模一样。
柳含玉站起身，正要说话，地面又是一震。
这次比之前更猛。铁栅栏哗啦作响，水面炸起一圈波纹。远处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某种巨大的石门被推开。
紧接着，水底亮起一点幽光。
绿的，像鬼火，一明一灭。
光点越来越多，密密麻麻，从水底浮上来，贴着水面游动。仔细一看，是无数细小的虫子，聚在一起，组成了一个字：
**人**。
柳含玉盯着那个字，一动不动。
顾尘疏咽了口唾沫：“这……这是什么玩意儿？”
老周喃喃道：“冥蛉……不是草，是虫。”
话音未落，水面突然翻涌。一只苍白的手破水而出，五指张开，直直抓向铁栅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