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堆烧得噼啪响,最后一坛“朱砂膏”砸进火里,蓝纹在焰心一闪,像活过来似的扭动了一下。柳含玉眯了眼,银针刚收回囊中,就听见院内一声吼:“谁在那儿?”
她一把拽住顾尘疏后领,把他按进墙角。老周反应也不慢,拖着膝盖一拐,整个人贴住石基,连呼吸都压成了细线。
管事提着棍子出来转了一圈,骂了两句,回去了。
火还在烧,但人已经不敢再靠近。
“这火不是烧布。”柳含玉低声道,“是清场。”
顾尘疏抹了把脸上的灰:“账烧了,货烧了,人呢?总不能让他们一个个蒸发了吧?”
“蒸发倒不至于。”老周从怀里摸出个小纸包,抖了抖,“我刚才趁他们扔坛子,顺了点碎陶片。这‘朱砂膏’遇高温会析出铁锈味,但烧到第三坛时,气味变了——多了股甜腥。”
“血味。”柳含玉接过纸包,用银针挑开一角,凑鼻一嗅,眉头立刻锁死,“不是动物血,是人血混进去炼过的。”
顾尘疏干呕了一声:“谁这么缺德?拿人血调毒膏?”
“知道冷金香的人不多。”她收起纸包,目光扫过坊门,“用这香的,更少。能画密道图的,只有一个。”
名字没说出口,但三人都懂。
老周吐出一口烟:“你要动手?”
“已经晚了。”她站起身,拍掉膝盖上的尘,“他们今晚不收工,咱们就得进去收人。”
***
半个时辰后,青圭坊前门灯笼刚换上新油,一个穿灰布短打的汉子晃进来,手里拎着扁担和麻袋,操着河北口音嚷:“收废料嘞!旧布旧坛子,铜铁瓶罐都收!”
门房探头一看,皱眉:“这时候来?我们不卖废料。”
“上个月你们还卖呢。”汉子咧嘴一笑,露出颗金牙,“那会儿‘红泥三车’运出去,坛子都让我拉走的。今儿听说你们清库,我这不是赶着来捡便宜嘛。”
门房愣住:“你……你认识那批货?”
“我不光认识货,还认识调膏的手艺人。”他压低声音,“听说你们那位师傅,左手小指断过一截?”
门房脸色变了。
话音未落,汉子突然抬腿踹翻门口水盆,水泼了一地。他脚尖一挑,扁担飞起,直奔门房面门。
门房还没反应过来,脖子就挨了一记,眼前发黑,栽倒在地。
顾尘疏摘下假胡子,冲墙外比了个手势。
柳含玉和老周翻墙而入,动作利落。
“你去前院放火。”她对顾尘疏说,“烧柴房就行,别真把人烧死。”
“那你呢?”
“我去后库。”她抽出银针,两根夹在指间,“老周,你在外面听动静,要是听见三声咳嗽,立刻带人撤。”
“你要单挑?”顾尘疏瞪眼。
“他等的就是我。”她头也不回地走,“所以得让他以为,我才是那个送死的。”
***
后库门虚掩着,一股浓烈的硫磺味混着甜腥扑面而来。柳含玉没急着推门,而是蹲下身,用银针轻轻划过门槛。
地上一层薄粉,泛着油光。
她冷笑一声,从袖中抽出一条细麻绳,两端绑上小石子,往门缝里一抛。绳子刚落地,墙角“嗖”地射出一支弩箭,钉进对面梁柱。
“滑粉防攀爬,暗弩守死角。”她低声自语,“还挺懂行。”
她没再走正门,绕到侧窗,用银针撬开插销,翻身进去。
屋内摆着三口大锅,锅底还冒着热气,膏体泛着诡异蓝光。角落堆着几十个空坛,坛口残留的膏体上,竟浮着一层细密的血珠。
没人。
但她知道人在哪儿。
她走到中央案台前,伸手摸了摸台面,指尖沾了点膏渣。刚要收手,忽然听见头顶“咔”一声轻响。
她猛地后跃,一根铁 抹刀 从天而降,砸在案台上,溅起一片毒膏。
人从房梁落下,黑衣蒙面,左手握 抹刀,右手藏在袖中。
“理刑司的官差,胆子不小。”声音沙哑,“敢一个人闯毒窝?”
“我不一个人。”她不动声色地退半步,银针在指间转了个圈,“我只是第一个。”
对方冷笑,突然抬手,袖中射出一蓬银针,直奔她面门。
她侧头避过,手中银针激射而出,两根打偏对方手腕,一根刺中肩井穴。
黑衣人闷哼一声,动作迟滞。
她趁机逼近,银针再出,点向对方掌心。那人反应极快, 抹刀横挡,却忘了脚下——滑粉被她刚才一跃带乱,重心一偏,膝盖撞地。
她抓住时机,一针扎进他右手掌心,痛得他五指一松, 抹刀 当啷落地。
她抬腿压住他背脊,腰带一抽,反绑双臂。
“别动。”她喘了口气,“你要是想活,现在就闭嘴。”
门外传来老周的咳嗽声,一声,两声。
她刚松了口气,忽然觉得不对劲。
这人被制住后,太安静了。
她低头一看,那人嘴角正缓缓渗出血丝,黑紫色,带着泡沫。
“糟了!”她一把掰开他嘴,发现牙龈处有个小孔,毒已经入血。
她迅速用银针撬开牙槽,取出半粒残渣,封进瓷瓶。
人已经不行了。
临死前,那人右手猛地抬起,颤巍巍指向墙上。
柳含玉顺着他手指看去——墙上挂着一幅未完成的画,画的是密道,线条流畅,笔法熟悉。
画角写着一行小字:癸未年三月初七。
她瞳孔一缩。
这个日期,是陆青崖“死”前七天。
她回身在他怀里摸了摸,摸出一封油纸信,封口印着半个铜哨纹样,残缺的“陆”字若隐若现。
信面只有一行字:青崖未死,慎查画中人。
她把信塞进银针囊,刚要起身,听见外面传来顾尘疏的喊声:“火控住了!但前院有人来了,穿官靴!”
她立刻抓起案台上一包未烧尽的账本残页,塞进怀里。
“老周!”她冲出门,“带人走!”
老周已经在墙外接应,见她出来,低声道:“大理寺的巡夜队,五个人,骑马,还有两刻钟到。”
“够了。”她把账本残页递过去,“你带这个走,去废庙藏好。”
“那你呢?”
“我留一下。”她从锅底刮了点膏体,装进瓷瓶,“他们既然敢烧,就得知道——火灭了,东西还在。”
顾尘疏从柴房跑出来,脸上熏得黢黑:“你疯了?再不走就撞上了!”
“撞上就撞上。”她把瓷瓶塞进腰带,“我正好问问他们,半夜查染坊,是不是也带搜查令。”
三人分头撤离,她走排水渠,刚翻上岸,听见身后“轰”地一声。
回头一看,后库炸了。
火光冲天,浓烟滚滚,那幅密道图在烈焰中卷曲、焦黑,最后一角蓝纹像血一样亮了一下,随即被吞没。
她站在渠边,银针囊贴着胸口,信纸隔着布料压在心口。
顾尘疏从暗处钻出来,喘着气:“完了?全烧了?”
“没完。”她摸了摸怀里的瓷瓶,“毒还在,人死了,但话没说完。”
“那信上写的……”
“不该看的别问。”她往前走,“现在最要紧的,是弄明白——谁在画里,谁在画外。”
顾尘疏追上去:“可咱们手里就剩一瓶膏、半页账、一封没头没尾的信,连个嫌疑人名字都没有!”
“有。”她停下脚步,“那个用冷金香的人,一定还在。”
“你怎么知道?”
她抬起手,银针在月光下闪了一下。
针尖上,沾着一点未洗净的蓝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