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针抵在掌心,柳含玉没动,井壁深处那声“咔”像根细线,绷在耳朵里。老周背着顾尘疏,喘气声压得极低,烟斗从怀里露了一截,青烟断得干净。
她慢慢收手,针尖滑回囊中,脚底那点湿泥已经干了,留下一圈井水混着血的印子。她没看,只低声说:“别出声,也别动。”
老周没应,但肩膀绷紧了。顾尘疏还在昏,头耷拉着,脸埋在老周肩窝。
她蹲下身,指尖蹭过第七阶石砖边缘,那里有一道极细的刻痕,和星轨图上某一段完全对得上。她从袖袋摸出瓷瓶,倒出一滴硫硝水,涂在银针上,再轻轻点在刻痕。针尖泛起一层极淡的青光,像雾散了。
“机关没再通毒。”她收针,“但刚才那声,是重置。”
老周这才敢喘大气:“这地方,比棺材还邪门。”
“比棺材规矩。”她站起身,“棺材至少不会自己上弦。”
她伸手扶住井壁,往上爬了两阶,确认头顶没动静,才挥手示意老周跟上。老周背着顾尘疏,动作慢,每一步都踩得实。等三人全站稳在玄牝门内,她才把油布揭开一角,让顾尘疏透口气。
“他什么时候能醒?”
老周摸了摸顾尘疏的脉:“香丸压着,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可也醒不来。这毒不光迷人,还蚀神。”
“那就让他多睡会儿。”她走到石坛前,蹲下,把油布摊开,三样东西摆出来:玉佩、银针匣、青铜册。
玉佩半边,鱼形,和她娘尸身旁那半块能对上。针匣里十二根针,针尖泛青,冷金香残留。青铜册封皮四个字——“癸未换魂录”,右下角那枚血指印,纹路清晰,位置和她娘右手疤痕一模一样。
她没碰册子,只盯着那枚印看了两息,然后从袖袋抽出一张纸——配剂师陈三的死亡记录。纸边毛糙,像是被人撕过。她把它压在玉佩底下,权当镇纸。
“这地方不能久留。”老周说,“顾尘疏撑不了多久,咱们得想办法出去。”
“先搜。”她站起身,“东西不会只放在这儿。”
她从银针囊抽出一根最细的针,贴着地面划了个圈:“三寸内,一寸寸翻。”
老周明白她的意思,放下顾尘疏,跪在坛边,手伸进沙土里摸。他手背青筋凸起,指节粗大,像树根扎进泥里。过了半晌,他手指一顿,抠出个木匣。
匣子半埋,漆面剥落,但没烂。她接过,打开,里面三支画笔,笔杆刻着“青崖”二字。她拿起来,笔锋微秃,笔杆上有长期握持的油渍,还沾着点干掉的颜料。
“是他用过的。”老周低声说。
她没应,只把笔放回,又看那半卷残稿。纸上是皇陵地宫剖面图,线条精准,标注细密,有些地方用红笔圈过,正是她娘当年在星轨图上标记的位置。
“他来过。”她说,“不止一次。”
老周点头:“这图,比钦天监存档的还细。他画的不是地宫,是机关。”
她把残稿折好收进袖袋,又把木匣翻了个底朝天。匣底有层夹板,她用银针一挑,掉出一张小纸片,上头写了个日期:癸未年七月初七。
她盯着那行字,呼吸都没变,可手指收得紧了。
“那天……”老周声音发沉,“漕运总督一家被烧死的日子。”
她没接话,只把纸片塞进袖袋,起身环顾四周。石室不大,除了石坛,四壁空荡。她走到墙边,银针蘸了点冷金香残液,在砖缝上轻轻一抹。
液体渗进缝隙,忽然泛出微光。她眯眼细看——是符文,极淡,若不涂药根本看不见。她顺着光痕走,从东墙到北墙,符文断断续续,像被谁刻意抹过。
“这不是装饰。”她说,“是标记。”
老周凑近:“像星图?”
“北斗七星。”她指尖点着光痕,“连珠轨迹,和井外那套一样,但这里多了一段。”
她从袖袋抽出星轨图,对照墙上符文。第七阶之后,井外的标记断了,可这里的符文继续延伸,指向北墙一角。她走过去,银针轻敲墙面,声音闷实。
“有夹层。”老周说。
她没动,只把冷金香液又涂了一遍。这次,整片墙角浮出完整的北斗图,北极端那颗星的位置,砖面微微凹陷。
她伸手按下去。
“别!”老周想拦,可已经晚了。
石壁无声滑开,露出一道向下的阶梯,阴气扑面。她退半步,银针横在胸前。
阶梯极窄,壁上刻着三个字——“归墟道”。
老周盯着那三个字,烟斗在手里转了一圈:“这名字,听着就不吉利。”
“归墟是海眼。”她盯着阶梯深处,“传说万水归流,有去无回。”
“那咱们还下去?”
“不急。”她从袖袋取出青铜册,翻开第一页。空白,只有右下角那枚血指印。
她把册子递给老周:“你认字比我多,看看能读出什么。”
老周接过,凑近银针微光,一个字一个字地辨。他念得慢,声音压着:“癸未年七月初七……以忠臣之血祭坛,易魂于陵……地脉启,冷金香引魂,七星连珠时,魂归正位……”
他顿了顿,抬头:“忠臣……是漕运总督?”
她点头:“他当年上书弹劾钦天监私改星象,说皇陵选址有误,触怒龙颜,被定为谋逆,满门抄斩。”
“可这上头说,他是‘祭品’。”老周声音发抖,“他们不是杀他,是用他全家的血,做仪式。”
她盯着册子:“冷金香需要活人血才能激活。陈安体内那毒,就是引子。”
“所以那晚井水泛红……”老周喃喃,“不是疫毒,是地脉在吸血。”
她没应,只把册子翻到下一页。还是空白。整本册子,就那一页字。
“写这东西的人,不想让人看全。”她说。
“可你娘留了指印。”老周看着她,“她知道,你会来。”
她沉默片刻,把册子收回袖袋,又取出玉佩和针匣,三样东西并排摆在地上。玉佩对应她娘,针匣对应陆青崖,册子对应二十年前的真相。
“他们都在这儿等我。”她说,“一个没走。”
老周没说话,只默默把烟斗塞回怀里。
她站起身,走到归墟道口,银针探入阶梯。针尖无变色,空气里也没甜腥味。
“暂时安全。”她说,“但下去之前,得把顾尘疏安置好。”
老周点头:“我守他。”
“不。”她摇头,“你得跟我下去。”
“那你留?”
“我不留。”她从袖袋抽出一张纸,是刚才那张配剂师陈三的记录。她把它折成小方块,塞进顾尘疏怀里,又把银针匣压在他胸口。
“他醒了,就让他看这个。”她说,“他知道该怎么做。”
老周皱眉:“你信他?”
“我信他想活。”她把油布重新盖上顾尘疏脸,“活人比死人有用。”
老周叹了口气:“你这人,心狠话更狠。”
“心不狠,案子就破不了。”她转身走向归墟道,“走吧,时间不多。”
老周跟上,刚迈步,忽然想起什么:“等等。”
他从怀里摸出烟斗,点燃最后一颗香丸,插在石坛边。青烟升起,盘旋不散。
“留个记号。”他说,“万一回不来,也算有人知道咱们来过。”
她看了那缕烟一眼,没说话,抬脚进了通道。
阶梯往下,越走越窄。壁上符文不断,她一边走一边用银针蘸液显影。老周在后头,脚步沉,呼吸粗。
走到第七阶,她忽然停住。
老周差点撞上她:“怎么了?”
她没回头,只抬起手——银针尖上,沾了点湿泥。
和井底那块,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