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针尖上的湿泥还没干，柳含玉已经往后退了半步。她没抬头看老周，只把左手三根银针夹在指缝里，右手迅速从袖中抽出那张星轨图，贴在墙上比对。
第七颗星的位置偏了。
不是错，是动了。
“别踩下一步。”她声音压得极低，“星位移了半寸。”
老周刚抬的脚立刻悬在半空，左肩还隐隐发麻。他没吭声，但烟斗已经在掌心转了半圈。
柳含玉把星轨图收进袖袋，银针轻轻点向地面三处砖缝——左前、右后、正中。针尖入缝三分，她手腕一抖，三根针同时往里一送，像扎进了某条看不见的脉。
头顶“咔”地一响。
不是箭，是石梁裂了条缝。
“锁住了？”老周问。
“没全断。”她盯着裂缝，“液压还在走，只是慢了。”
话音刚落，壁缝里传出“咯咯”两声，像是齿轮咬住了生锈的轴。她猛地蹲下，顺手把老周往下拽了一把。
下一秒，三面墙同时裂开，铁箭破壁而出，箭尾连着青铜链，横着扫过来，擦着头顶飞过，钉进对面石壁，发出“嘡”一声闷响。
“这阵仗，比衙门审犯人还热闹。”老周喘了口气，抬手摸了摸左肩，指尖一凉——血已经渗出来了。
柳含玉没理他那句废话，只盯着箭链枢纽的位置。那是个铜疙瘩，嵌在墙里，链子从里面穿出，像肠子绕着轱辘转。
“你还能动？”她问。
“死不了。”老周咬牙，“但再挨一箭，就得躺这儿当陪葬。”
她从袖中倒出最后一点冷金香残液，滴在银针尖上，手腕一翻，针尖精准点进箭簇根部一道细槽里。液体渗进去，壁内传来“滋”的一声，像水浇进热锅。
三面箭墙猛地一顿，箭尖颤了两下，不动了。
“成了？”老周瞪眼。
“暂时。”她收针，“溶了齿轮油，但机关没毁。再碰一次，未必还能拦住。”
老周咧了咧嘴，从怀里掏出烟斗，把最后那颗香丸拍进箭链枢纽的接缝处。火星一蹦，一股焦味窜出来，链节“啪”地断了一截。
“省点用。”她皱眉。
“省啥？命都快没了。”老周啐了一口，“再说了，这玩意儿还是你让我带着的。”
她没接话，只低头去看那支被熔断的箭。箭身是铁的，箭簇却是青铜的，上面有道刻痕，极细，不凑近根本看不见。
她用银针轻轻刮了刮，把刻痕里的灰蹭掉。
那线条……有点眼熟。
不是花纹，也不是符文，倒像是画出来的——山势的轮廓，一笔带过，转折处有顿挫，像毛笔皴出来的。
她忽然从袖袋里抽出那张残稿——陆青崖留下的地宫剖面图。纸边已经毛了，但她一眼就对上了。
箭簇上的刻痕，和图纸右下角那座山的线条，一模一样。
“这画风……”她低声说，“怎么这么像他的手笔？”
老周凑过来，肩上的血顺着胳膊往下滴，一滴正好落在箭簇上，顺着刻痕流下去。
“谁的？”
“陆青崖。”她把残稿摊开，指给他看，“你看这山，转折弧度，起笔收笔，和箭上的刻痕完全一样。”
老周眯眼看了半天，烟斗在手里转了两圈：“画师还兼职造机关？他一个画画的，犯得着在箭头上留签名？”
“这不是签名。”她摇头，“这是习惯。他画山，从来都是这么一笔下去，连顿都不多。”
老周没说话，只把烟斗里的灰烬抖了抖，抹在刻痕上。灰落下去，没沾，反而被什么挡住，浮在上面。
他用指甲一刮，灰底下露出两个小字——“青崖”。
“监造。”他念出来，“青崖监造。”
空气一下子静了。
柳含玉盯着那两个字，手指慢慢收紧，把残稿捏出一道折痕。
“一个宫廷画师，”她声音很平，“为什么会在皇陵杀阵的箭头上，留下‘监造’二字？”
老周没答，只把烟斗塞回怀里，手按在左肩伤口上：“你问我？我连他是不是真死都不知道。”
“他要是真死了，这字谁刻的？”她抬头，“二十年前，他才十几岁。一个少年画师，能监造皇陵机关？”
“可字是真的。”老周低声道，“烟灰不沾，是防伪的法子。听雪楼的人才懂。”
她没再说话，只把箭簇拔下来，翻来覆去地看。每一处刻痕都和陆青崖的画风对得上，连笔锋的轻重都一致。
这不是模仿，是同一个人的手。
可一个画师，怎么会参与地宫机关的设计？还亲手在杀阵上留下名字？
除非……他不是画师。
或者，他画的从来就不是画。
“他留这些图，”她忽然说，“不是为了让我们看地宫结构。”
“那是为了啥？”
“是为了让我们找到他动过的地方。”她把箭簇收进银针囊，“每一笔，都是标记。”
老周皱眉：“你意思是，他故意在图纸上留下线索，让我们发现他造过机关？”
“不。”她摇头，“他不是让我们发现，他是怕我们发现不了。”
老周愣了愣：“这话怎么说？”
“如果没人发现他动过这里，这些机关就会一直沉睡。”她指了指头顶的裂痕，“可一旦有人触发，杀阵就会启动。他留下这些痕迹，是想让后来的人——比如我——能认出他的手笔，及时停下。”
老周吸了口气：“所以他不是设局杀人，是在……留活路？”
“我不知道。”她声音低下去，“但他在等一个人，能看懂他画里藏着的东西。”
老周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你娘呢？她知道吗？”
柳含玉没答。
她想起母亲遗信上那五个字——“慎查画中人”。
那时候她以为，是提醒她小心画里的机关，或是画中藏着的线索。
现在想来，也许母亲的意思是——**小心那个画画的人**。
陆青崖教过她母亲“鬼手十三针”的基础手法，可从没提过他会造机关。他失踪前最后的任务，是绘制玄牝门结构图。而那扇门，正是他们现在站的地方。
他画的每一笔，都通向这里。
他留的每一图，都指向真相。
可一个画师，为什么要亲手设计一座杀人的地宫？
她把残稿重新折好，塞进袖袋，手指碰到那张配剂师陈三的死亡记录——纸边毛糙，像是被人撕过。
她没再看。
“走吧。”她说，“别在这儿愣着。”
老周点点头，刚要迈步，忽然“嘶”了一声。
“怎么了？”
“脚卡住了。”他低头，右脚鞋底黏在一块砖上，像是被什么胶住了。
柳含玉蹲下，银针轻轻一挑，砖缝里露出一根极细的丝线，透明，几乎看不见，连着墙角一个铜钮。
“别动。”她低声说，“这是二次机关的引线。”
老周立刻僵住：“还能再炸？”
“不一定炸。”她用针尖顺着丝线往里探，“可能是警报，也可能是……封道。”
她慢慢把丝线挑松，正要抽出来，忽然听见“嗒”一声。
不是从墙里，是从她袖袋。
她一愣，伸手进去，摸出那支陆青崖的画笔——笔杆上刻着“青崖”二字，笔锋微秃。
笔尾刚才撞到了银针囊，发出那声轻响。
可就在那一瞬，她感觉笔杆有轻微震动，像是里面空了。
她把笔倒过来，轻轻一磕。
一粒小铁珠掉进掌心，圆溜，黑亮，表面刻着一个极小的“七”字。
“这是啥？”老周瞪眼。
她没说话，只把铁珠翻来覆去地看。
这不是装饰。
这是钥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