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珠刚落进掌心,地底就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有巨兽在翻身。柳含玉还没来得及收手,脚下的砖缝“嗤”地喷出一股水柱,打得她手腕一偏。
老周“哎哟”一声,整个人往后仰,背撞上石壁,肩上的血又涌了出来。
“别动!”她低喝,银针已经插进墙缝,指尖一捻,立刻抽出——针尖湿透,水珠顺着针身往下滴,速度比刚才快了三倍不止。
“这墙后面不是实心?”老周喘着气,烟斗差点掉进水里。
“是空的。”她蹲下,把耳朵贴在砖面上,“听见没?哗哗的,是活水。”
话音未落,头顶“轰”地一声,整面墙猛地一震,裂缝像蛛网一样往外爬,水从缝里挤出来,转眼就漫到了脚踝。
“好家伙,咱们这是要泡温泉?”老周咧嘴,可声音已经开始发颤。
柳含玉没理他,三根银针并排插进地面,左手一拨,针尾轻轻晃动。她盯着那细微的震颤,忽然抬手,一掌拍在左侧墙面第三块砖上。
“这儿,中空。”
“你拿针还能当罗盘使?”老周瞪眼。
“当不了罗盘,但能当耳朵。”她一把扯下腰间油布,裹住老周的脚,用力一拽——那根透明丝线“啪”地断了,鞋底黏着的胶状物被撕下来一块,黑乎乎的,像干掉的血。
“幸好没踩实。”她把油布团成一团塞进袖袋,“不然现在咱们已经被吊在半空,等着喂鱼了。”
“你还笑得出来?”老周龇牙,“水都到小腿了!”
她没答,只把银针囊往怀里一塞,转身就用针尖沿着墙角划。水越涨越急,她动作却越来越稳,针尖划过砖缝,每到一处异响就停一停,耳朵贴上去听。
“这儿。”她忽然蹲下,银针戳进一道极细的缝里,轻轻一撬。
“咔”地一声轻响,一块砖松了。
她用针当撬棍,一点一点把砖往外推。水从洞口喷出来,打得她半边脸湿透。她咬牙顶住,老周也扑上来,用烟斗铁柄卡住砖缝,两人合力一掀——
砖后是个斜向下三尺宽的石槽,布满青苔,黑水正从里面汩汩往外冒。
“排水道?”老周抹了把脸。
“旧的。”她伸手进去探了探,“年头久了,泥堵了一半,所以水才倒灌。”
“咱俩钻得进去?”
“你钻不进去,就得留在这儿当石像。”她一把拽他,“走!”
她先爬进去,头朝下,手撑着湿滑的槽壁往前挪。老周紧跟着,肩伤一蹭到石头就闷哼一声。水从后面追上来,推着他们往前滑。
“我说……”老周喘得像破风箱,“你们理刑司招人,是不是专挑能钻狗洞的?”
“你要是不想钻,现在可以回头。”她头也不回,“我数三下,二——”
“别别别!”老周赶紧往前蹭,“我这就不是抱怨嘛,是夸你们业务全面。”
通道越走越低,到最后几乎贴着地面爬。柳含玉忽然停住,手往前一伸,摸到一块塌陷的石板,堵得严严实实。
“又卡住了?”老周声音发虚。
她没说话,银针已经探了出去,在石缝里轻轻一挑。水流从缝里渗出来,带着一股子苦味。
她皱眉,从袖中摸出那块沾了冷金香残液的布巾,撕下一小条,塞进鼻下。
“你也捂上。”她把剩下的递过去。
“这味儿咋这么冲?”老周接过,刚闻一下就皱眉,“跟陈安嘴里那股味儿一个德行。”
“就是同一个东西。”她把银针插进石板下方的缝隙,慢慢往上撬,“这水里有毒,吸多了脑子发木,走两步就倒。”
“那你还往前拱?”
“不往前,就得等死。”她手腕一沉,针尖卡进石缝,用力一顶,“你要是怕,现在退出去还来得及。”
“得,我又成拖油瓶了。”老周咬牙,把烟斗铁柄递过去,“用这个,比针结实。”
她接过,铁管一端卡进石缝,两人合力往上撬。石板“嘎吱”一声,抬起了半寸。
“快!”她低喝。
两人肩膀顶上去,硬生生把石板推开一尺高。水从下面涌上来,带着一股阴冷的气流。
她先钻下去,脚踩到底,水只到膝盖。老周跟着翻下来,腿一软,差点跪进水里。
“稳住。”她拽住他胳膊,“顺着水流走,底下肯定有出口。”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往前挪。通道变宽了些,但头顶低矮,得弯着腰。水里的苦味越来越重,她把布巾又往鼻下压了压。
“我说……”老周忽然开口,“你有没有觉得,这地宫……像是活的?”
“什么意思?”
“你看,机关会动,水会涨,墙会渗血似的往外冒水。”他喘着气,“跟有心跳似的。”
“它没心。”她声音冷,“只有设计它的人有。”
“那设计它的人,心可真黑。”
她没接话,只把银针插进水里,轻轻一搅。针尖沾了点黑泥,她凑近看了看,又闻了闻。
“不是泥。”她低声说,“是药渣。”
“啥药?”
“冷金香的根茎残渣。”她把针收回来,“有人在下面煮过这玩意儿。”
“煮这毒药干啥?泡澡?”
“祭用。”她想起那本《癸未换魂录》上的字,“引魂。”
老周打了个寒战,脚下一滑,差点栽进水里。她一把拽住,两人踉跄几步,终于看见前方有光——不是火把,是天光,从一道半塌的石门缝里漏进来。
“出来了!”老周声音都变了调。
她没松劲,反而更慢了。每一步都用银针探着地,耳朵竖着听风声。
石门后是个荒废的祭坛,杂草长得比人高。她先钻出去,四下扫了一眼,招手让老周跟上。
两人刚爬到坛边,她忽然抬手,按住老周肩膀。
“别动。”
“咋了?”
她眯眼看着前方树影。
火把亮起来了。
一排,两排,三排……数十个火把从林子里冒出来,映得草叶发红。差役们列成两队,刀出鞘,弓上弦。
苏景明站在最前面,黑袍衬着火光,脸一半明一半暗。
“柳大人。”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楚,“深夜私闯皇陵,还带出伤员,不知是查案,还是盗墓?”
柳含玉没答,只把银针囊往身前一横。
“陈安案的关键证据在我手里。”她声音稳得像铁,“谁敢上前一步,我当场毁证。”
苏景明眼神一凝。
她趁机往后退了半步,右手悄悄塞进老周手里一样东西——那粒刻着“七”字的铁珠。
老周手指一紧。
“我若被拦,”她极轻地说,“立刻回城,交给老地方的人。”
老周没吭声,只把铁珠攥进掌心,指甲掐进肉里。
苏景明往前走了一步,刀柄轻叩掌心。
“证据?”他冷笑,“你手里拿的,不过是个针包。开封府的规矩,物证需当场呈验,由三司会审。你若真有,现在就交出来。”
柳含玉站着没动。
火光在她脸上跳,映得那双眼睛亮得吓人。
“我可以交。”她说,“但得按我的规矩来。”
“你的规矩?”苏景明挑眉。
“第一,我点谁验,谁就得上。”她竖起一根手指,“第二,物证开封前,不准任何人靠近三步之内。”
苏景明沉默片刻,忽然笑了。
“柳大人,你这是在谈条件?”
“不是谈。”她把银针囊往空中一扬,“是通知。”
苏景明眼神冷下来。
就在这时,老周忽然闷哼一声,身子一歪,往旁边倒去。
柳含玉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他肩头。
“怎么了?”她低声问。
“血……止不住了。”老周咬牙,声音发抖,“你快走,别管我。”
她没答,只把他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半拖半扶地往前挪了一步。
火把阵列微微骚动。
苏景明抬手,差役们刀锋齐齐往前一压。
柳含玉停下,盯着他。
“最后问你一次。”苏景明声音沉下去,“交,还是不交?”
她没答,反而把银针囊往怀里一塞,空出右手,缓缓摸向腰间。
苏景明瞳孔一缩。
她却只是抽出一条油布,往老周肩上一缠,用力扎紧。
“走不动了?”她低声说,“那就别走。”
老周喘着气,手却悄悄把铁珠塞进了靴筒。
火光映在刀刃上,晃得人眼疼。
柳含玉往前踏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