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含玉往前踏出的那一步,踩在湿泥上没发出多大动静,可她整个人的气势像是把刀拔出了半寸,寒光已经逼到了苏景明眼皮底下。
差役们的刀锋又往前压了半分,弓弦绷得吱呀响。老周靠在她肩上,呼吸越来越浅,手却死死攥着靴筒里的铁珠,指节发白。
苏景明眼神一沉,抬手就要下令。
就在这节骨眼上,风停了。
不是自然的风歇,是整片林子的空气都像被谁掐住了脖子,火把的光焰齐刷刷往下一压,随即猛地一晃。
一道黑影从祭坛后方的残柱顶端飘下来,落地时连尘都没扬。
黑袍,覆面,右手戴着一枚玉扳指,冷光一闪,正照在“听雪”二字上。
没人说话。
三枚银叶镖破空而至,钉进泥地,呈“品”字形,尖头离苏景明的靴尖刚好三寸。
差役阵列哗地后退一步,有人脚底打滑,差点摔进草堆。
苏景明脸色变了,但没动。
黑袍人——谢无衣,只开口一句:“听雪令所护之人,三日内不许近十丈。”
话音落,一枚青铜令飞出,砸在苏景明脚前,发出“当”的一声脆响,上面刻着“听雪”二字,边缘还嵌着一圈暗红纹路,像是干涸的血迹。
苏景明盯着那枚令,喉结动了动,终于抬手,差役们缓缓收刀归鞘,退向林子两侧。
可柳含玉眼角一扫,还是看见两个穿便服的汉子悄无声息地滑进树影,贴着草根往密林方向摸。
她没吭声,只把老周往肩上扛了扛,人已经半昏过去,嘴里还在嘟囔什么“墙在喘”“水会走”之类的胡话。
谢无衣没看她,转身就走,步伐不快,却每一步都像踩在时间缝里,稳得让人心里发毛。
柳含玉咬牙跟上,背着老周在荒草里穿行。脚下的地越来越软,湿气往上冒,但她顾不上这些,一门心思盯着前面那道黑影,生怕他突然消失,又怕他真带她们去个陷阱。
走了一刻多钟,穿过一片枯竹林,眼前出现一间塌了半边的药庐,屋顶漏着天光,墙角堆着几捆发霉的药材。
谢无衣停下,在门口站了两秒,忽然从袖中甩出一只青布药囊,直奔柳含玉怀里。
她伸手接住,布囊温热,像是被人贴身带过。打开一看,里面是半包灰白色药粉,还有一张小纸条,写着:“冷金香解毒散,半匙入水,不可多服。”
她抬眼想问点什么,可再看时,人已经不见了,连脚步声都没留下。
药庐里有张破床,她把老周放上去,撕开他肩上的油布,伤口已经开始发黑,边缘泛着青紫,显然是毒血淤积。
她按着纸条上的量,舀了半匙药粉兑水,撬开老周的嘴灌进去。老头呛了一下,咳嗽两声,眼皮颤了颤,总算没再往外冒血泡。
她松了口气,坐在床边,从怀里摸出那粒铁珠,放在掌心反复看。
“七”字刻得深,棱角分明,像是谁用刀尖一笔一笔剜出来的。
她忽然想起地宫排水道里那幅《皇陵水脉图》拓片,赶紧从银针囊夹层里掏出来,铺在膝盖上。
图纸残破,边角焦黑,但主干脉络还在。她用手指顺着水道一路往下划,从第一出水口数到第六,全都堵死了,唯独第七条线还连着地表,末端标着个小圈,旁边两个小字:“旧闸”。
她指尖停在那圈上,不动了。
“老地方……是这儿。”
她把铁珠攥回手心,图纸折好塞进怀里,抬头看窗外。
天快亮了,灰蒙蒙的光从屋顶破洞漏下来,照在墙角一堆废弃的药碾上。那碾子锈得厉害,轴心歪了,可底座刻着一行小字:“嘉祐三年,御药局监制”。
她盯着那行字看了两息,忽然起身,把药碾往旁边一推,底下露出个半尺见方的暗格。
里面空的。
但她没失望,反而嘴角微不可察地翘了下。
有人来过,而且拿走了东西——但没来得及清理痕迹。药碾挪动的方向不对,偏左了半寸,说明对方急。
她蹲下,用银针在暗格四壁刮了刮,针尖带回一点灰白粉末。凑鼻一闻,有股淡淡的苦杏味。
“巴豆混石灰?”她低声嘀咕,“用来封口?”
正想着,外头传来一声极轻的响动,像是瓦片被风吹动。
她立刻收针,翻身靠墙,耳朵贴着土壁。
没有脚步声,也没有人语。
可她刚才明明听见了。
她慢慢抽出一根银针,指尖一弹,针尾轻轻震颤——这是她自创的土法测距,靠震感判断动静来源。
震感从东南角传来,两下短,一下长。
有人在敲墙。
不是求救,是报信。
她屏住呼吸,等了半盏茶功夫,外头再没动静。
她起身,把老周的伤重新包扎一遍,又把解毒散分成两份,一份留着,一份塞进贴身衣袋。
然后她走到门边,轻轻推开半扇破板门。
天光已经亮了些,林子里雾气未散。她眯眼扫了一圈,没看见人,可就在她准备关门时,眼角忽然瞥到门前泥地上有个印记——
半个脚印,鞋底纹路清晰,是差役制式靴子,但脚尖朝外,步距很短,像是故意踩出来的。
她蹲下,用银针沿着印子描了描,忽然发现脚印边缘有道细痕,像是被什么锐器划过。
她顺着那道痕往林子里看,视线落在一截倒下的枯枝上。
枝头被人削过,断面平整,斜指向东。
她站起身,把银针收进囊中,转身回屋,从药堆里翻出一块旧布,撕成条,把老周的胳膊绑在自己肩上。
“走不动了?”她低声说,“那就不走。”
话音落,她背起人,一脚跨出门槛。
林东。
她记得那截枯枝指的方向。
刚走出十来步,身后药庐“吱呀”一声,门被风带上了。
她没回头。
可就在她迈出第十三步时,右脚鞋底忽然一滑,踩到了什么软东西。
低头一看,是半截烧焦的画纸,埋在落叶里,只露出一角。
她蹲下,用银针挑起来。
纸上是半幅地宫剖面图,线条细腻,山石走势一笔不乱。
笔法她认得。
陆青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