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渠的水冷得刺骨,柳含玉贴着湿滑的石壁往前挪,右手始终没离开银针囊。她刚游过一段窄道,脚尖就碰到了东西——一具浮尸,面朝下卡在拐角。
她没退,也没喊,只用银针挑开尸体右手。指缝里攥着半块青膏泥,硬得像石头。她借着远处火光细看,泥里嵌着片铜,刻着“丙三”二字。
“丙三仓的管事?”她低声说,把泥块塞进袖袋,“死在这儿,是逃出来的?还是被扔下来的?”
她没时间细想。身后火把声越来越近,人影晃在水面上。她把尸体往深水推了推,水流一卷,尸身打了个转,朝下游漂去。
追的人果然停了,有人喊:“有人跳渠了!快追!”
她趁机逆流潜行,没几步就摸到一处铁栅。锈得厉害,缝隙够窄,但能过人。她抽出一根细针,插进锁扣来回拨弄,三下两下,“咔”一声,铁条松了。
她钻进去,翻过半堵塌墙,回到漕帮后院。火还在烧,东厢塌了一角,浓烟滚滚。丙三仓就在火场边上,门被一根粗木从里面顶着,门缝里透不出光。
“从里面顶的……说明有人在里头?”她蹲下,指尖蹭了蹭门槛下的灰,“可火一起,谁还往里跑?”
她想起账房那三本账册,中间那本封皮有个墨点,形状像船尾。再看手里那块灰袍布角,暗纹也是个船舵。
“一个记账的,一个管仓的,都用船舵?”
她绕到墙根,一块砖松了。她用银针撬开,底下是个暗格,里头有个铜环。她一拉,墙缝“咔”地滑开一道,露出半人宽的夹道。
“密室。”她闪身进去,反手合上墙板。
里面不大,三步见方,墙角堆着麻袋,桌上摊着几张纸。她一眼认出那是运输单,火漆印盖着“密运,勿验”。她正要拿,脚下一沉,石板微微下陷。
她立刻僵住。
“机关。”
她趴下,耳朵贴地,听见墙里有细小的“咔哒”声,像齿轮在转。再看地面,三块石板,中间那块边缘有划痕,明显被人踩过。
她从针囊抽出一根细线,绑住银针,轻轻抛出去。针落在第一块石板上,没事。第二块,也没动静。第三块刚碰上,墙角“嗖”地弹出一支铁箭,钉进对面墙里。
“第三块是陷阱。”
她屏住呼吸,用鬼手十三针里的“游针式”压住心跳。这法子原本是验尸时用来判断死者最后一刻心率的,现在倒成了保命的本事。
她伏地蛇行,贴着墙根绕过第三块石板,伸手去拿桌上的东西。
运输单拿在手里,她迅速扫了一眼——收货人印章旁,果然有个船舵标记,和布角上的一模一样。
她顺手抄起桌上的药匣,打开一看,里头剩些蓝色粉末。她捻了一点,搓了搓,闻着有股苦杏味。
“和陈安体内的毒草一样。”
她再翻麻袋,底下压着半卷残纸,焦了边,只能看清几行字:“七星连珠,魂归其位……择阴年阴月阴日,启密室,燃引魂香……”
她瞳孔一缩。
“皇陵换魂?”她把残卷塞进怀里,“他们真在搞这个?”
她刚要退,头顶“轰”地一响,火势猛蹿,热浪从墙缝灌进来。密室门被外面的火舌舔着,木头开始冒烟。
“得走。”
她原路退回夹道,可刚摸到墙板机关,整面墙“咔”地一震,锁死了。
“机关连着火?”她一拳砸在墙上,“烧起来就封门,怕人逃?”
她迅速冷静下来,摸着墙缝找薄弱点。火势越来越大,烟从缝隙钻进来,呛得她喉咙发紧。药匣贴在胸口,已经开始发烫。
“再不走,这药粉得炸。”
她把湿布裹在药匣上,塞进最里层衣襟,压住温度。然后抽出银针,在墙上划痕计数——进来时拐了两道弯,墙厚约三尺,隔壁应该是粮仓。
她退后两步,猛踹墙角接缝处。踹了三下,砖缝裂了。第四脚,整面墙“轰”地塌了一块,她滚进一堆麦糠。
眼前是粮仓后角,几个守卫正忙着搬麻袋救火,没人注意这边。她抓了把麦糠抹在脸上,混进人群,低着头往外走。
走到院门口,一个差役拦住她:“站住!谁让你进来的?”
她抬头,声音压得低:“赵六,你不认识我了?我是跟着王堂首进来的。”
那差役一愣:“你……你是账房新来的?”
“嗯,慌里慌张跑错了,差点被火砸着。”她拍了拍身上的糠,“现在能走了吗?”
差役摆摆手:“走走走,别添乱。”
她出了门,没回临时厢房,直接拐进一条小巷。靠墙站定,她掏出怀里的东西:运输单、残卷、药匣、封泥。
她把封泥翻过来,船舵标记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刻得极浅:“七渠初七,夜半启封。”
“又是第七渠。”她冷笑,“苏景明那天‘恰好’绊倒的地方。”
她把东西分装两处,残卷和运输单塞进针囊夹层,药匣和封泥贴身收好。刚系上腰带,巷口传来脚步声。
她闪身进暗处,看见两个守卫提着灯笼走过来,一边走一边说:
“丙三仓烧成那样,里头东西肯定都毁了。”
“那还查什么?大堂首说烧就烧了,谁敢问?”
“听说王堂首今早让人把丙三仓的地都翻了,说是除虫。”
她眯起眼。
“烧完还要翻地?怕留下痕迹?”
等两人走远,她才出来,顺着墙根往医馆方向走。老周还在那儿躺着,得把东西先藏好。
路过一家药铺,她停下,从药匣里取了点蓝色粉末,递给掌柜:“这什么毒?”
掌柜闻了闻,又用银针挑了点点水,颜色变深:“蓝靛混了断肠草,加点朱砂调色,看着像染料,吃下去半个时辰断气。”
“能查出谁配的吗?”
“这方子……二十年前宫里出过一次,后来被禁了。”
她心头一跳:“宫里?”
“嗯,说是有个画师配的,专给……咳,不说了。”掌柜把粉末还她,“姑娘,这东西碰不得,沾上就洗不掉。”
她接过,没说话,转身就走。
走出两条街,她忽然停住。
“画师……陆青崖?”
她想起那幅焦画残片上的笔迹,清瘦有力,和这药方的风格像。再想到他失踪前是宫廷画师,配毒的本事,说不定真懂。
她把药匣贴得更紧了些。
天快亮时,她摸到医馆后窗。老周还在昏迷,呼吸平稳。她把残卷和运输单塞进他枕头底下,又把封泥压在药罐下面。
刚要走,老周突然哼了一声,眼皮动了动。
她蹲下:“老周?”
老周没睁眼,嘴里嘟囔了一句:“……丙三……不能碰……船头朝西……”
她一怔:“你说什么?”
老周又不动了,呼吸恢复均匀。
她盯着他看了两秒,转身出门。
走到街上,她掏出银针囊,把那根带槽的针取出来,槽里还卡着运输单撕下的那角纸。她展开,火漆印旁边,除了船舵标记,还有一串数字:“七三七”。
“七三七?”她念了一遍,“第七渠,丙三仓,初七?还是……七个人?”
她把纸角塞回针槽,插好针。
迎面来了个送早饭的挑夫,篮子里盖着油纸。她忽然停下,掀开油纸一角——底下压着张小画,画的是条船,船尾有个船舵标记,和她手里的一模一样。
她抬头看挑夫:“这画哪儿来的?”
挑夫一愣:“哦,城东乌衣巷口石狮嘴里拿的,说是有人放那儿的。”
她盯着那画,没说话。
挑夫走远了,她站在原地,手指慢慢收紧。
画上的船,正朝西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