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上的船朝西开,柳含玉盯着那油纸下的小图,手指收得发白。她没再问挑夫,也没追着打听是谁放的画。有些事,问多了反而打草惊蛇。
她转身就走,脚步却拐了个弯,直奔城西药铺。掌柜前脚刚说这毒方宫里出过,后脚就有人送画来,还特意标个船舵,方向朝西——丙三仓也在城西,火场边上。这不是巧合,是有人在给她递路子。
她把药匣掏出来,打开盖子,蓝色粉末在晨光下泛着暗哑的光。掌柜前天还说“沾上洗不掉”,她现在倒不怕了,怕的是不够快。
“我要碱水、湿布、三寸细铜丝。”她把药匣往柜台上一放,“再要一包干麦糠。”
掌柜愣了:“姑娘,你这是要干嘛?”
“拆个机关。”她说完,顺手从针囊抽出一根带槽的针,插进药匣边缝,轻轻一挑,匣底“咔”一声,弹开一层暗格——里面压着半张烧焦的纸角,正是昨夜密室里没来得及细看的那块。
她眯眼扫了一行字:“……七渠初七,夜半启封,魂归其位。”
“又是初七。”她把纸角塞回针槽,“还差三天。”
她包好东西,转身出铺,没回医馆,也没去衙门,而是绕到漕帮总舵后巷。昨夜大火烧塌了半堵墙,丙三仓的地被翻过,守卫说王堂首下令除虫。可她知道,那是灭迹。
她蹲在废墟边,手指蹭了蹭砖缝里的灰,忽然停住。这灰里混着点铁屑,像是机关零件烧熔后留下的渣。她抽出银针,顺着墙根一寸寸探,直到指尖触到一块松动的石板。
“夹道还能进。”她低声道,“门是火锁的,可机关未必只有一道。”
她撬开石板,钻进夹道,沿着原路摸回密室门口。门果然卡死了,火燎过的木头胀了起来,推不动。她贴耳一听,墙里“咔哒”声还在,齿轮没停。
“火一起就锁门,说明机关靠热触发。”她摸了摸门轴,“可门一开,铁网又落——两道联动,得拆中间那环。”
她从怀里掏出碱水和湿布,把铜丝一端缠在银针上,另一端接碱水瓶口,做成个简易导流。然后把湿布裹住门轴左侧那根铜线,慢慢往里渗水。
“热胀冷缩,铜线传讯。湿了就断信号。”她屏住呼吸,等了三息,墙里“咔哒”声慢了半拍。
她立刻推门。
“吱——”
门开了条缝,头顶“哗啦”一声,铁网轰然落下,却被她提前用铜丝卡在半空。网眼离地还有两尺,刚好够她猫腰钻进去。
桌案还在,运输单的夹子也原样不动。可她刚往前一步,脚底一沉,地面又陷了半分。
“第三道机关。”她立刻后退,趴在地上,耳朵贴地听齿轮走向。墙内声音变了,从单向转成了回环,说明陷阱重置了。
“不能再踩地。”她抬头看铁网,忽然笑了,“既然你们喜欢画轴开合的规矩,那就按画轴的法子来。”
她把细线穿进银针,针尖勾住运输单边缘,像卷画一样缓缓平拉。同时用另一根针尾轻敲铁夹右侧凸点——三下,轻,稳,准。
“咔。”
夹子松了,单据滑出,她一把抄进怀里,手没碰桌面。
“第一件到手。”
她没停,转头去看桌底。残卷被吸在一块铁板上,动不了。她伸手一探,磁力极强,得断电才能取。
“磁石靠什么通电?”她皱眉,“铜线?还是……星象?”
她想起老周昏迷前嘟囔的那句“船头朝西”,又想到药铺掌柜说这毒方是画师配的。画师、星图、机关——听雪楼旧制里提过,有些密室用“星移锁”控磁,北斗偏一度,机关就开。
她摸出银针,探进桌底铜盒,盒面果然刻着星图。她盯着那七颗星点,回忆钦天监常用的星位标记,手指缓缓拨动天玑星——第三颗。
“啪。”
磁力消失,残卷落下。她一把抓起,正要收好,忽然发现卷尾少了一角。原本该写着“燃引魂香”之后的内容,被人撕走了。
“故意的。”她冷笑,“留一半,引我往下查。”
她把残卷塞进针囊夹层,药匣贴身收好,正准备撤,忽然听见外头脚步声逼近,夹杂着差役呼喝。
“仔细搜!她不可能凭空消失!”
是苏景明的声音。
她眼神一冷,迅速从夹道暗格取出备用湿布,裹在身上。这布是她昨晚让春娘送来的,浸过碱水和麦糠浆,能隔火隔热,也能挡毒粉爆燃。
她刚钻进夹道,外头火把光已照进废墟。苏景明带着四名差役站在丙三仓门口,目光扫过翻过的地、烧塌的墙,最后落在那扇半开的密室门上。
“门开了。”一名差役低声说。
苏景明没说话,只抬脚踩了踩地面,忽然弯腰,从砖缝里捏起一截细线——正是她刚才用过的铜丝。
他盯着那线看了两秒,嘴角微扬:“她回来了。”
柳含玉贴着夹道内壁,听见这句话,手里的银针微微一颤。她没停,继续往前爬,直到摸到暗渠入口。水还在流,带着焦味和铁腥。
她翻身入水,顺流而下,湿布裹身,药匣压在胸口。水流冲得她肩头撞上石壁,疼得她咬牙,可她没出声。
游出二十丈,她爬上岸,靠在巷角喘气。天已大亮,街面开始有人走动。她低头看怀里的东西:运输单、残卷、药匣、封泥。
都还在。
她把封泥翻过来,船舵标记下那行小字“七渠初七,夜半启封”清晰可见。她又摸出针槽里的纸角,上面“七三七”三个数字像钉子一样扎眼。
“第七渠,丙三仓,初七。”她低声念,“是地点?时间?还是……人头数?”
她忽然想起那幅画上的船,船头朝西,船尾刻舵。西边是丙三仓,也是密室出口方向。而“七三七”如果拆开,七、三、七——北斗七星,第三颗是天玑,正是她刚才拨动的那颗星。
“有人在用星象布局。”她攥紧针囊,“还特意让我看懂。”
她站起身,正要走,忽然听见巷口传来一声吆喝。
“早饭嘞!热包子!”
是个挑夫,挑着担子路过,油纸盖着笼屉。她本不想看,可那油纸一角,又露出半张小画——还是那条船,还是船尾舵,可这次,船头朝东。
她脚步一顿。
挑夫走远了,她没追,也没喊。只是站在原地,慢慢从针囊抽出那根带槽的针,把槽里的纸角取出来,对着光看。
纸角边缘不齐,是撕的,不是烧的。而且背面有极淡的印痕,像是压在什么东西下面留下的。
她用银针轻轻刮了刮,印痕显出几个字的轮廓——“……七人俱……”
她瞳孔一缩。
“七人?”她喃喃,“七个人?”
她猛地想起陈安案卷宗里提过,二十年前皇陵修缮,有七名工匠莫名暴毙,报的是疫病。可验尸记录全被销毁,老周当年想查,被上头压了下去。
“七人俱……死?还是……到?”
她把纸角收好,抬头看天。日头已高,离初七还有三天。
她转身朝医馆方向走,脚步比来时快了一倍。
走到医馆后窗,她轻轻敲了三下。没人应。她推开窗,跳进去,老周还在床上躺着,呼吸平稳。
她把残卷和运输单塞进枕头底下,药匣和封泥压在药罐下面。刚系好腰带,窗外忽然传来一声轻响。
她立刻蹲下,银针在手。
窗外没人,只有只野猫跳上墙头,尾巴一甩,掉下个东西——是块小木牌,上面画着一条船,船尾舵,船头朝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