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猫甩下木牌就跳走了,尾巴扫过墙头,带起一缕灰。柳含玉没动,盯着那块落在泥里的小木片,船尾刻舵,船头朝北。
她蹲下,指尖刚碰上木牌,就觉出不对——这木头比前两块厚,接缝处有暗线,像是拼合过的。她从针囊里数了数,只剩三根银针,一根还弯了头。昨夜泡过水,针槽发涩,拔出来都费劲。
她把木牌翻过来,用针尖沿着船舵边缘刮。前三次的图都是油纸印的,这次是刻的,刀痕深浅不一,像是用小刀在颠簸中赶工刻出来的。她忽然停住,船尾那道刻痕拐了个直角,不是装饰,是密码标记。
“西、东、北……差个南。”她低声说,“四象缺一,补上就是圈。”
她把针尖插进木牌侧边接缝,轻轻撬。木头紧,撬不动。她换了个法子,把针横着卡进缝里,当楔子用,另一只手拍了下牌背。
“啪”一声,一层薄片弹开,里面夹着张干透的纸条,叠成三角。
她展开,纸面密密麻麻全是点,排成北斗七星的形状,每颗星的位置都偏了半格。她盯着看了两息,忽然想起账册里那句“七星连珠”,当时她以为是修陵吉日,现在看,是密码本。
她从怀里摸出那张烧焦的纸角,背面印痕是“七人俱……”,和这星图的点阵排法一样,都是斜三列。她把纸角压在密信下面,对光一照,第三列的点能连成“七三七”。
“七日周期,第三日是天玑。”她喃喃,“天玑对应丙三仓,对应初七……也对应我昨夜拨动的机关星位。”
她把密信平摊在膝盖上,用针尖点着星图,从天枢开始数。第一颗星下是空的,第二颗下一横,第三颗下多出一个点——和“丙”字篆体下半部一模一样。
她眼神一亮,再往下推:第四颗星下是“三”,第五颗是“火”,第六颗是“非天”,第七颗是“人为”。
她把七段连起来,念出声:“火起丙三,非天灾,人为之。”
话音落,她指尖一抖。
昨夜大火,账房说工部没批查账,大堂首说有内贼禁外官入仓,苏景明带人搜她,差役踩地时弯腰捡了根铜丝……现在全串上了。
不是巧合,是有人想让她查,又不能让她查得太快。
她盯着密信末尾,最后一行字迹变了。前面的星图是用细笔点的,这一行像是用针尖划出来的,笔画断续,力道不稳,但收笔处有独特的顿挫——和她母亲留下的“鬼手十三针”手札一模一样。
她认得这种写法。写的人右手受过伤,写字时腕子发僵,每写完一竖都要停一下,才能接下一横。
陆青崖。
她喉咙一紧,没出声。
密信最后一句写着:“七人俱生,魂未归位。”
“生”字那一竖拉得很长,像是写到这儿被人打断,又硬续上的。
她把密信翻来覆去看了三遍,确认没有落款,没有印章,只有这八个字和星图。可她知道是谁送的。野猫不会无缘无故掉木牌,挑夫不会接连三天送船图,陆青崖不会平白无故留字。
他在求救,也在提醒。
她把密信折好,塞进针囊夹层,手却没抽出来。夹层里还有运输单、残卷、封泥,药匣贴着胸口,湿布裹着,还在滴水。
她低头看药匣,蓝色粉末受潮结块,但没变色。掌柜说这毒是画师配的,专克皇陵守卫的护体香。现在看来,不是为了杀人,是为了清场。
“初七启封,七星连珠。”她掏出运输单,上面写着“七渠初七,夜半启封”,和密信对上了。
苏景明昨夜带人搜她,不是为了抓她,是为了拖时间。他烧了丙三仓,不是为了灭口,是为了打断她的调查节奏,让她赶不上初七。
可为什么是初七?
她忽然想起老周昏迷前嘟囔的那句“船头朝西”,当时她以为是胡话,现在看,是线索。西是丙三仓,东是漕帮码头,北是皇陵方向,南……她还没收到南向的船图。
四象缺一,局没闭。
她把运输单和密信并排摆在地上,手指点着“七渠”两个字。七渠是漕帮最深的暗渠,直通皇陵外围护城河。二十年前修陵时,七名工匠暴毙,报的是疫病,可验尸记录全没了。
“七人俱生。”她咬字很轻,“他们没死。”
如果七名工匠没死,那当年报的“疫病”就是假的。如果“魂未归位”,说明换魂仪式没完成,那现在要启封的,不是陵墓,是人。
她猛地抬头。
陆青崖是替身画师,二十年前失踪,和那七名工匠同一年。他留下的画是证据,他的字是密信,他让她看船图,看星象,看丙三仓的火——他不是在躲,是在引路。
她把针囊扣紧,站起身,腿还有点软。昨夜爬暗渠,撞了石壁,左肩到现在还麻。她没管,快步往医馆走。
刚转过巷角,迎面撞上一个送药的学徒。两人一错身,学徒低头道歉,她也没停,继续走。走出五步,她忽然回头。
那学徒的篮子里,盖药的油纸边角,露出半张小画——船尾刻舵,船头朝南。
她没追。
站在原地,她慢慢从针囊抽出那根带槽的针,把槽里的纸角取出来,对着光看。背面印痕比刚才清晰了些,“七人俱”后面,隐约是个“生”字的起笔。
她把纸角翻过来,烧焦的边缘裂开一道细缝,里面夹着极薄的一层蜡纸,上面用针尖写了一行小字:“南门子时,船不靠岸。”
字迹和密信末尾一样。
她把蜡纸收好,抬头看天。日头偏西,离初七还有两天半。
她转身往医馆后窗走,脚步比早上快了一倍。走到窗下,她没敲,直接推开。老周还在床上,呼吸平稳。
她把运输单塞进枕头底下,残卷压在药罐下面,药匣放进针囊,封泥揣进袖口。刚系好腰带,窗外传来一声轻响。
她立刻蹲下,银针在手。
窗外没人,只有只麻雀扑棱棱飞走,脚上绑着根红绳,绳头挂着个小竹筒。
她打开竹筒,里面卷着张纸条,墨迹未干,写着:“苏景明已知你得密信,丙三仓火是他放的,为毁运输单原件。他今夜会调换牢中陈安尸身,伪造成畏罪自尽。”
字迹工整,不是陆青崖的。
她盯着纸条看了两秒,忽然冷笑。
苏景明要换尸,就得进停尸房。停尸房钥匙在她这儿,昨夜她从火场回来就换了锁。
她把纸条塞进针囊,站起身,走到门边。
手刚搭上门栓,门外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门口。
门板被敲了三下。
“柳大人,”是苏景明的声音,“我来取陈安尸身的验状,大理寺催得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