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知道,线没断,是某个人在另一头松了手。
她低头看戒指,边缘那道划痕又深又歪,不是一刀而成,是反复描了七遍。她忽然想起顾尘疏说过,陆青崖画画从不打草稿,一笔到底,连颜料干了都不停手。可这“七”字,却像是挣扎着写出来的,像有人被按着头,逼着一遍遍画押。
她转身回屋,没点灯,直接摸出针囊里的蜡版。背面那个“七”字还在,和信封上的一模一样。她把铜戒按在蜡上,内圈星图对准刻痕,轻轻一转——星位偏了半格。
不是原装的。
这枚戒指,是被人换过内圈后,再刻上“七”字的。谁干的?提醒她?还是警告她?
她抽出银针,蘸了点灯油,在蜡版正面重新画星图。七点连环,和之前一样。但她这次没停,而是从“天权”位延伸出一条线,指向画外。
“七人点卯,缺一不可。”她低声说,“可要是有人被踢出去了呢?”
她想起残画《同脉》里七个人手心朝上,掌纹连成北斗。但顾尘疏说过,陆青崖左手小指断过,拿笔不稳。那幅画要是真记录仪式现场,陆青崖的手势一定和其他人不一样——要么不在其中,要么被迫调整姿势。
可密信上的“人为之”三字,收笔带钩,正是魂不附体时的笔迹。老周也说了,那是半死之人写的字。
人若已失魂,如何还能写字?
除非……他没被完全抽走。
她猛地站起来,冲进静室,翻出母亲手札里那页“醒魂针”图。针法走的是手少阴心经,从极泉到少冲,七针连点,能吊住将散之魂。她对照残画,七人掌心朝上,指尖微颤——正是施针前的体征。
这针法不是杀人用的,是保命用的。
可保的是谁的命?
她突然意识到,如果“鬼手十三针”是仪式的一部分,那掌握它的人,要么是主持者,要么是祭品。她娘会这针法,却死了。陆青崖也会,却“失踪”了。
一个念头冒出来:陆青崖不是逃了,是被剔出去了。
她抓起蜡版,重新排布。七点成环,中间空出一人位。她把“陆”字刻在环外,用红线连向七人中枢,又在连接处划断。
“七人同脉,一人脱契。”她念着,“不是死了,是被切了出去。”
所以他的画不在七人名单里,所以他的笔迹出现在密信上——那不是他主动写的,是仪式反噬时,残魂挣扎留下的痕迹。
她想起顾尘疏说,陆青崖“死”前最后一幅画,叫《归位》,画中人双手被七条红线缠住,指尖滴血。那不是象征,是记录。
他就是画里的人。
她手指一颤,银针差点扎进指腹。她立刻压住情绪,重新理线索:如果陆青崖曾是七人之一,为何被剔除?是因为他掌握了“醒魂针”?还是因为他发现了什么?
她翻出陈安的尸检记录,重点看脑后枕骨裂痕。对称,浅,像是被铁箍固定过。老周说那是镇魂架的痕迹,能让人魂不散,被迫“签契”。
可陈安死了,总督也“病逝”了。他们签了契,然后被处理掉。而陆青崖没死,也没出现在七人画中。
区别在哪?
她忽然想到——陆青崖是画师。
画师不签字,他画画。
她猛地抬头,冲出静室,直奔验尸房。
老周正靠在桌边抽烟,烟斗都没点,就叼在嘴里。
“你又来折腾死人?”他眼皮都不抬。
“我不是来查死人,”她说,“我是来问活人怎么被当成死人用的。”
老周这才抬头,“你又绕进去了?人死了就是死了,哪有半死不活吊着二十年的?”
“可要是有人不想让他死呢?”她把蜡版拍在桌上,“你看这七人,每七年点一次卯,死了的留痕迹,活着的到场。他们不是在杀人,是在点名。”
老周皱眉,“你这话说得邪乎。”
“不邪乎。”她指着蜡版,“陈安胃里有冥蛉草,没致死,反而激活神经。他死前被固定头部,眼睛被迫睁着。他在看东西,还在写字。”
“你那密信?”
“对。字迹带钩,是你说的‘魂不在身’的状态。可他还是写了。为什么?因为有人逼他写,而他的身体还记得怎么动笔。”
老周沉默。
“所以我想问你,”她盯着他,“如果一个人被抽走一半魂,只剩一口气,他还能画画吗?”
老周缓缓吐出一口不存在的烟,“画画比写字难。手要稳,心要静。魂不全的人,画不出整幅画,顶多……画个局部,重复某个动作。”
她心跳一滞。
陆青崖三年前“死”了,听雪楼烧了一夜,只留下半幅残画。而那画,画的是七人同脉,掌纹连星。
一幅没画完的画。
“他不是不想画完,”她低声说,“是他画不了。”
老周看着她,“你查这些,不怕自己也变成半死不活的?”
“怕。”她说,“可我得知道,他到底是怎么逃出来的。”
她回到书房,重新铺开蜡版。这次,她在七人环外加了个新标记——一只左手,指尖有针孔。
陆青崖左手残,但他会针法。他可能给自己扎过针,强行续命,打断仪式连接。所以他没死,也没被完全控制。
他是唯一一个从“同脉”里挣脱出来的人。
可为什么是他?
她翻出母亲手札,一页页翻。忽然,她在一页边缘发现一行小字:“癸未年三月,授徒陆氏子,习针三日,通‘醒魂’初式。”
她手指一顿。
陆青崖是她娘的徒弟。
那他懂“鬼手十三针”,不是巧合,是传承。
而传承这针法的人,后来被毒杀了。
她盯着那行字,忽然明白——陆青崖不是偶然卷入仪式,他是被选中的。
因为他会这针法,所以他能活下来;也因为他会这针法,所以他必须被剔除。
不然,他迟早会发现真相。
她拿起银针,在蜡版背面刻下新结论:“七人俱生,非为存命,乃为控魂。陆青崖非亡非逃,实为脱契之变数。其密信非传讯,乃残魂挣扎之痕。其画未竟,因其手已不听魂使。”
刻完最后一笔,她停住。
如果陆青崖是变数,那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对仪式的破坏。
而他留下的每一幅画,每一个字,都不是在指引她查案——
是在求救。
她把蜡版翻过来,看着正面星图。七点连环,中间空着。她伸手,在中央轻轻一点。
就在这时,顾尘疏推门进来,手里又抱着一卷皮纸。
“又来?”她没抬头。
“这次不是画。”他把皮纸放在桌上,“是三年前听雪楼的出入记录,烧剩的一页。”
她抬眼。
“你看这个。”他指着一行模糊的墨迹,“陆青崖‘死’那天,进出记录里有两个名字——‘陆青崖’和‘顾砚’。”
“顾砚?”
“我的本名。”他笑了笑,“那天我替他出门一趟,回来就听说他‘死了’。”
她盯着那两个名字。
同一日,同一时辰,两个“陆青崖”同时出现在记录里。
一个进,一个出。
她缓缓抬头,“你那天见到他了吗?”
“见到了。”顾尘疏说,“他在画最后一幅画,手抖得厉害,画到第三条红线就断了笔。他抬头看我,说了一句话。”
“什么?”
“他说——”顾尘疏顿了顿,“‘别让那个穿官服的小丫头查太深,她娘没死透,她也不能死。’”
她呼吸一滞。
“然后呢?”
“然后他把画塞给我,说‘烧了它,但留一角’。”顾尘疏从怀里掏出一小片焦纸,“我照做了。剩下这张,是他在画背面写的字,没来得及烧。”
他把纸片放在桌上。
她凑近看。
焦黑边缘下,露出几个歪斜的字:
“我非陆青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