嘡——嘡嘡。
柳含玉的指甲在铜钉孔壁上轻轻一刮,那声“吱”又来了,细得像针尖划过耳膜。她没动,只把耳朵贴得更紧了些。这声音她记住了——偏左三寸,承重柱的松动点,回音带点空腔感。她闭着眼,脑子里过了一遍开封府丙三仓的地基图:北墙七柱,第三根是老结构,宋代旧仓的承重点,后来加盖时没拆,只封了夹层。
她忽然笑了下,嘴角一扯,牵得肋骨那道裂口又抽了一下。疼归疼,脑子得转。陆青崖那幅《听雪图》的松枝阴影又浮上来,她用指甲在掌心慢慢描,从右往左,反着画。那几道斜影,原以为是雪压枝头的笔意,现在看,分明是“北三”两个字的倒影。可“北三”是墙?是门?还是……
她指尖一顿,顺着“北”字最后一笔往下划,忽然停住。那笔拖得特别长,直直往下,像是坠下去的。不是平面,是往下指的。
她睁眼,盯着箱壁上那行血字:“北三可破”。不是北墙第三柱,是北墙第三柱——地下。
她抬手,把铜钉轻轻一转,簪尖卡进孔里,调整角度。再敲。
三短一长,停,两短。
这是她和老周的暗号,“北三”反写,就是“破”。她不信老周听不懂。
外头静了一会儿,接着,嘡嘡嘡——三下,停,嘡嘡嘡。
老周回了。三组三下,是“收到,等下一步”。
她没再敲,把铜钉收回来,塞进袖口。血已经干了,袖子黏在皮肤上,一动就扯得生疼。但她不在乎。她在等。
等一个她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活着走出来的地儿。
---
墙外,老周蹲在北墙根,烟斗在砖缝上轻轻磕了三下,又三下,再三下。他抬头,冲顾尘疏点了点头。
顾尘疏正用颜料粉在墙角画一道细线,手指还在抖。右眼被毒砂灼得发红,但他没管,只把皮卷摊开,用炭笔在上面勾了几笔。他画的是丙三仓的地下结构,按陆青崖那张血图拓的。北墙第三柱下方,确实有个废弃排水道,入口被封死了,图纸上没标,但老周说,他当年修仓时见过。
“你确定这下面能通?”顾尘疏问。
老周没说话,只把烟斗插进嘴里,咬了咬。他记得那地方,三十年前修皇陵材料转运,临时挖的暗渠,后来填了,但底下三层夹层还在。没人去,连老鼠都不爱钻。
“她要的是‘北三’,不是墙,是地下的‘三’。”老周吐出一口烟,“第三夹层。”
顾尘疏眯起眼:“可这墙厚得像城墙,怎么下去?”
老周站起身,走到第三根柱子前,用烟斗铜头敲了敲。声音闷,但有回响。他蹲下,摸了摸墙根的砖缝,突然伸手一抠,一块砖松了。
“旧仓的砖,泥灰早就烂了。”他低声说,“当年我们偷懒,没灌实。”
顾尘疏愣了下,随即咧嘴一笑:“你们这些老油条,连墙都敢偷工减料?”
“命都不要了,还怕墙塌?”老周瞪他一眼,“快,把画轴给我。”
顾尘疏把皮卷递过去,老周展开,对照着墙缝的位置,用炭笔在砖上画了个圈。二人没再多话,开始动手拆砖。
---
箱子里,柳含玉忽然听见头顶有响动。
不是脚步,是砖块挪动的声音,轻微,但连续。她屏住呼吸,耳朵贴紧木板。那声音越来越近,像是有人在挖墙。
她没敲,只把手搭在铜钉上,随时准备回应。
忽然,一缕光从箱顶缝隙漏下来,极细,但真真切切。她眨了眨眼,适应了一下,才发现那不是光,是灰。
灰簌簌地往下掉,像是有人在上面拆墙。
她笑了。老周,你可算来了。
她抬手,把素银簪拔下来,簪尖对着箱顶缝隙,轻轻一戳。灰落得更密了。她知道,他们在找她。
但她没急着出声。她得先确认一件事。
她把铜钉拿出来,在掌心划了三道短痕,再一道长的。这是“倒影书”的节奏——反着来。她记得陆青崖的画里,每次出现“七星连珠”的标记,都是在星位错轨的时辰画的。那种时候,钦天监的秘术会短暂失效。
她抬头看那缕灰落下的角度,估摸着时间。快了,再等半炷香,阴云就该遮住月亮了。
她把簪子重新插回头发,靠在箱壁上,闭眼等。
---
砖墙终于被拆出一个洞。
老周先把烟斗伸进去探了探,确认没动静,才伸手把柳含玉拉出来。她脚一落地,腿就软了一下,老周眼疾手快扶住她肩膀。
“还能走?”
“废话。”她甩开他手,站直了,“带路。”
顾尘疏举着火折子,走在前头。暗渠低矮,得弯腰。三人顺着腐木和蛛网往前走,脚下是湿泥,踩上去咯吱响。走了约莫半盏茶功夫,通道忽然变宽,墙上出现一道铁门,锈得厉害,门缝里渗出一股淡淡的药香。
“这味儿……”柳含玉鼻子一动,“和陈安体内那毒草一样。”
顾尘疏凑近门缝,用颜料粉抹了抹,发现内壁刻着星图纹路,和裴明玄玉尺上的星轨一模一样。
“这地方被盯着。”他低声说,“动一下,上面就知道。”
柳含玉没说话,只盯着那星图看。她忽然想起陆青崖几张草图里的“七星连珠”,每次出现,都是在天象错乱的时辰。她抬头看头顶,火光映着石缝,隐约能见一丝夜色。
“等。”她说,“等云遮月。”
三人靠墙等。半炷香后,天光一暗,云层盖住了月亮。柳含玉立刻起身,推了推铁门。门没锁,吱呀一声开了。
里面是第三夹层,空荡荡的,只有尽头摆着个青铜匣,玄铁锁封着,匣面刻着“天命录”三个字,旁边一行小字:“凡触者,魂归北斗。”
顾尘疏倒抽一口冷气:“这字……和陆青崖画里的警告符一模一样。”
柳含玉走过去,没碰匣子,只用素银簪轻轻探了探匣缝。簪尖一滑,碰到点东西——是张绢画。
她小心抽出来,展开。画上是个背影,白衣人跪在祭坛前,手里捧着这青铜匣。那身形,那衣角的褶皱,她认得。
是陆青崖。
她手指一抖,差点把画摔了。但她没松手,只把画翻过来,背面有行极细的小字,墨色发暗,像是用血写的:
“含玉,此录载二十年祭官名录,开则天下知伪。我不能开,唯你能。——青崖,癸未冬。”
她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
然后,她把画收进袖子,蹲下身,用簪尖轻轻探进锁缝。
锁是活络机关,稍动就响。她没急,只一点点试,耳朵贴着匣身,听里面的机括声。
忽然,她停住。
锁芯深处,有股药香,比外面更浓。
她抬头,看向匣底缝隙。一滴水正缓缓渗出,落在地上,晕开一小片深色。
她伸手,沾了点那水,凑到鼻尖。
是毒草汁。
她眯起眼。
这匣子,不是证据。
是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