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决战”二字吼出,那队正仿佛耗尽了所有精气神。
身体一晃,直挺挺地向后倒去,被冲上来的亲兵死死扶住。
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了高邑城头。
只有那队正嘶吼的回音,在每一个将领、每一个士兵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梁军尽出,喧嚣不整,破之必矣,速整军决战!
王镕和王处直脸色煞白,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十万梁军倾巢而出?
这…这如何抵挡?
晋军诸将亦是心头剧震,但旋即,一股压抑已久的狂暴的战意,从心底喷涌而出。
终于来了!
终于等到这一刻了!
“哈哈哈!好!好一个‘喧嚣不整’!好一个‘破之必矣’!”
李存勖仰天长笑,笑声穿云裂石,充满了无与伦比的自信和睥睨天下的豪情。
他霍然转身,玄色大氅在身后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
目光如电,扫过城头每一张或惊骇,或激动,或战意沸腾的脸。
“诸将听令——!”
“擂鼓!聚将!全军——集结——!”
咚!咚!咚!咚!咚!
代表决死一战的的战鼓声,在高邑城头炸响。
鼓点密集狂暴,充满了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狠狠擂在每一个联军将士的心头。、
不是催促,而是唤醒!
唤醒血液中沉睡的野性,唤醒骨子里刻印的悍勇!
呜——呜——呜——
苍凉雄浑的号角声,紧随着鼓点,风雪中远远传开。
穿透营房,穿透工事,穿透每一个士兵的耳膜。
“晋王令!全军集结——!”
“沙陀铁骑!披甲——!”
“成德军!义武军!整队——!”
“长枪兵!弓弩手!登垒——!”
各级将校的咆哮声,此起彼伏,登时点燃了整个高邑城。
营门洞开!
无数士兵从营房中蜂拥而出,没有慌乱,只有一种被压抑到极致后骤然爆发的肃杀与狂热!
沙陀骑兵营地,早已枕戈待旦的骑士们,眼中燃起嗜血的光芒。
他们沉默而迅捷地冲向马厩,为心爱的战马披挂上沉重的马铠。
骑士们熟练地检查着鞍鞯、弓弦、刀锋,每一个动作都带着千锤百炼的精准和迫不及待的杀意。
步兵营区,晋军的长枪兵们,沉默地披甲,持枪,列队。
动作整齐划一,铁甲相撞,发出沉闷而肃杀的“哗啦”声。
成德、义武的士兵,在晋军老卒的厉声呵斥和示范下,也咬着牙,努力挺直腰背,握紧手中的长矛。
虽然动作稍显生涩,但眼神中那点残余的怯懦,已被决死的战意取代。
他们被混编在晋军方阵之中,如同铁砧,等待着铁锤的落下。
城头、胸墙、矮垒之上,弓弩手们迅速进入预设的射击位置。
一捆捆箭矢被搬上土台,揭去防雪的油布。
森然的箭镞,在惨淡的日光下闪烁着死亡的寒光。
滚木擂石被推上垛口,粗粝的边缘透着沉甸甸的毁灭力量。
张承业的身影,出现在城楼最高处,这位内政支柱此刻如同定海神针。
他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眼神却锐利如鹰。
一道道清晰而准确的命令,从他口中发出,通过身边的传令兵,迅速传遍全城各处要害。
粮秣、军械、救护……整个庞大的战争机器在他的调度下,开始以最高效率运转起来!
李存勖按剑立于城楼最高处,玄色大氅在狂暴的决死鼓角声中烈烈飞扬。
他俯瞰着脚下这座化为巨大战争堡垒的高邑城,看着那迅速汇聚的联军将士。
胸中那团名为天下的火焰,从未燃烧得如此炽烈,如此纯粹!
他的目光越过喧嚣的城防,投向南方那片翻滚着死亡烟尘的野河方向。
“德威公…撑住!看本王…为你破此强虏!定此乾坤!”
他猛地抽出腰间佩剑,剑锋出鞘的龙吟之声,压过了所有的鼓角喧嚣。
“大晋——!”
李存勖高举长剑,声如惊雷,炸响在每一个将士的耳畔和心头。
“万胜——!!!”
城上城下,数万联军将士的怒吼,直冲云霄。
声浪滚滚,竟将南方那十万梁军的死亡咆哮,都暂时压了下去。
决战的烽火,已然点燃!
乾坤逆转的一刻,就在眼前!
高邑城内,决死的鼓角还在疯狂擂响,将每一颗心脏都灼烧得滚烫。
数万联军将士,从各个城门、营区汹涌而出,扑向城外预设的野河北岸防御阵地。
那沸腾的热血和狂热的战意,在冰冷的现实面前,骤然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混乱与迟滞。
风雪虽歇,但严寒依旧刺骨。
野河北岸,联军连日来构筑的防御工事,在惨淡的日光下清晰可见。
深深的壕沟,坚固的胸墙和矮垒,泼水结冰后光滑如镜的土墙。
这本是精心设计的死亡陷阱。
然而,要将数万来自不同藩镇,训练和战意参差不齐的大军,在极短时间内,按照严密的阵型部署到这些预设位置上,却成了一场噩梦。
“快!快!长枪兵!上胸墙!列阵!快列阵!”
晋军的中层军官们声嘶力竭地吼叫着,嗓子早已喊破,挥舞着令旗,试图将潮水般涌出的士兵引导到指定位置。
他们大多是跟随李克用、周德威久经沙场的老卒,深知阵列的重要性,此刻急得额头青筋暴跳。
然而,回应他们的,是令人心焦的混乱。
成德、义武两镇的步兵,成了混乱的漩涡中心。
他们缺乏晋军那种刻进骨子里的纪律性和对军令的绝对服从。
骤然听到决战的号角,看到无数人争先恐后地涌出城门,巨大的心理压力和求生的本能,让他们下意识地朝着自认为安全的地方蜂拥而去。
“别挤!按队列走!他妈的别挤!”
“我的鞋!谁踩掉我的鞋了!”
“让开!让开!我们是弓弩营的!让我们先上土台!”
“滚蛋!凭什么你们先上?没看见梁狗快来了吗?长枪兵顶前面!”
推搡!
争吵!
叫骂!
士兵们像没头苍蝇一样,在冻得硬邦邦的泥地上乱撞。
成德军的士兵想挤到胸墙内侧,却被义武军的人挡住。
义武军的弓弩手抱着沉重的箭箱,跌跌撞撞地想穿过长枪兵的队列登上土台,却被挤得寸步难行。
有人摔倒了,立刻引发小范围的践踏和更大的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