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官的呵斥,淹没在喧嚣中,显得苍白无力。
原本应该迅速展开的密集长枪阵,此刻稀稀拉拉,断断续续,像一条被扯得七零八落的破麻绳。
更要命的,是横亘在面前的野河。
河面虽已冰封,但冰层厚薄不一,且被连日风雪覆盖,情况不明。
联军主力需要在北岸列阵,但连接两岸的只有几座临时搭建的浮桥和几处冰面被标记出来的相对厚实的通道。
“快!过河!到北岸列阵!”
负责指挥渡河的晋军校尉嗓子都喊劈了,急得跳脚。
然而,数万人涌向几个狭窄的出口,马上造成了可怕的堵塞!
浮桥入口处,人挤人,马挨马,乱成一锅粥。
士兵们扛着长枪、盾牌,背着箭囊,在浮桥上互相推搡,步履维艰。
不断有人被挤得失去平衡,摔倒在冰冷的桥面上,引来一片惊呼和咒骂。
后面的人被堵住,焦急地催促着,叫骂着,场面濒临失控。
几处冰面通道更是危险,士兵们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前行,速度慢如蜗牛。
稍有不慎,就可能滑倒,甚至踩破薄冰,坠入刺骨的河水中。
“稳住!不要乱!慢慢过!一个一个来!”
军官们声嘶力竭,却收效甚微。
恐惧和焦躁,在士兵中蔓延。
成德、义武的士兵,尤其慌乱。
他们看着身边拥挤不堪的同伴,看着前方缓慢移动的队伍,听着南方越来越近的恐怖喧嚣,心中充满了巨大的不安和恐惧。
不少人脸色煞白,双腿发软,握着兵器的手都在颤抖。
李存勖在一众亲卫和将领的簇拥下,已策马冲出了高邑北门,来到野河北岸一处地势稍高的土丘上。
眼前这混乱不堪的景象,像一盆冰水,当头浇下。
他年轻的脸庞瞬间阴沉如水,眼神锐利如刀,扫视着如同沸粥般的渡口和那稀稀拉拉、不成体系的北岸阵线。
“废物!一群废物!”
王处直脸色铁青,看着自己麾下义武军的混乱,忍不住低声怒骂,脸上火辣辣的。
王镕更是面如土色,嘴唇哆嗦着,看着成德军士兵在拥挤中丢盔弃甲的模样,羞愧得无地自容。
张承业站在李存勖身侧,眉头紧锁,清癯的脸上满是凝重。
他迅速对身边的传令官低语几句,命令其立刻去组织晋阳来的民夫,不惜一切代价加固浮桥,疏导渡河秩序。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混乱和迟滞中,南方的天际线,那如同末日风暴般的恐怖景象,已清晰可见。
野河南岸,那支代表着毁灭的先锋,已经狠狠压在了冰封的河岸边缘。
李思安冲在最前!
他身上的亮银甲,沾满了血污和泥泞,头盔早已不知去向。
散乱的头发被汗水和血水黏在额前,脸上更是布满了一道道被寒风和怒火割裂的血口子。
他死死盯着北岸那片混乱的景象,尤其是土丘上那面迎风招展的“李”字王旗,眼中燃烧着刻骨的仇恨和一种近乎癫狂的兴奋。
“哈哈哈!天助我也!李亚子!周德威!你们的死期到了!”
李思安发出野兽般的狂笑,声音嘶哑破碎,却充满了无边的戾气。
“儿郎们!晋军阵脚未稳!给我冲!踏碎浮桥,杀过河去!活捉李亚子者——封万户侯!杀——!”
“杀——!活捉李亚子——!”
被主帅的疯狂和眼前“猎物”的混乱所刺激,梁军前锋爆发出最后的凶性。
残余的骑兵如同尖刀,步兵如同狂潮。
不顾冰面湿滑,不顾阵型散乱,踏着冰封的河面,朝着北岸那几处狭窄的渡口和尚未稳固的联军防线,发起了亡命的冲锋!
轰隆隆——
无数双皮靴、马蹄踏在冰面上,发出沉闷而恐怖的巨响。
冰层在巨大的压力下,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
冲在最前面的梁军步兵,有不少人脚下一滑,重重摔倒在冰面上,旋即被后面汹涌而来的同伴无情践踏。
“弓弩手!放箭!放箭!拦住他们!”
北岸已经登上矮垒的晋军弓弩军官,目眦欲裂,厉声嘶吼。
稀稀拉拉的箭矢,从北岸的土台和矮垒上射出。
仓促之间,只有小部分弓弩手就位,箭雨稀疏而凌乱,根本无法形成有效的覆盖。
大部分箭矢要么射空,要么软弱无力地钉在梁军的皮甲或盾牌上,根本无法阻挡那汹涌扑来的死亡狂潮。
“顶住!长枪兵!顶住啊!”
胸墙后,少数已经列好队的晋军长枪兵什长们,发出了绝望的嘶吼。
他们挺起长枪,试图组成一道钢铁防线。
然而,身边的成德、义武士兵还在慌乱地寻找位置,阵线单薄而脆弱。
梁军的先锋,已经狠狠撞上了北岸混乱的滩头。
轰——
咔嚓!
最惨烈的搏杀,在几处浮桥入口和冰面通道的北岸爆发。
冲在最前面的梁军悍卒,瞪着赤红的双眼,挥舞着战刀、长矛,嚎叫着扑向刚刚踏上北岸,立足未稳的联军士兵。
刀光闪烁,鲜血狂飙!
噗嗤!
一名刚爬上北岸的义武军士兵,还没来得及举起长枪,就被一名凶悍的梁军步卒一刀捅穿了小腹。
他惨叫着倒下,肠子流了一地。
“啊——!”
一名成德军的年轻士兵,被两名梁兵按倒在冰冷的泥地上,惊恐地看着对方狞笑着举起了滴血的战刀。
浮桥入口处,更是成了血肉磨坊。
梁军骑兵不要命地冲击着狭窄的桥头,试图将拥挤在桥上的联军士兵挤下河去。
不断有士兵惨叫着,从桥上跌落,砸破薄冰,坠入刺骨的河水中,拼命挣扎,旋即被后续的混乱踩踏淹没。
北岸的防线,在梁军前锋亡命的冲击下,多处告破。
缺口在扩大!
混乱在加剧!
成德、义武的士兵,在血腥的屠杀面前,刚刚被鼓角点燃的那点勇气迅速消散,恐惧再次缠绕上他们的心头。
不少人开始下意识地后退,阵型更加混乱。
“顶住!不许退!退后者死!”
晋军军官和混编在队列中的晋军老卒们,声嘶力竭地吼叫着。
有的挥刀砍翻了几名试图后退的藩镇士兵,试图用铁血稳住阵脚,但收效甚微。
梁军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攻势更加疯狂!
土丘之上,李存勖看着眼前这地狱般的景象。
看着己方仓促的阵线,在梁军亡命冲击下摇摇欲坠。
看着那些被屠杀、被践踏的士兵,尤其是成德、义武士兵眼中重新燃起的恐惧。
一股冰冷的怒意混合着滔天的战意,他胸中爆发!
他猛地一夹马腹,战马长嘶一声,人立而起。
咴律律!
“众将士,随本王——”
“杀敌——!”
李存勖手中的长剑,直指河岸最危急的战线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