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珠深处,那双蕴含万古星辰寂灭重生的本源之眼缓缓睁开,淡漠的目光如同无形的天幕,笼罩了整个葬花渊。
喧嚣?
这轻描淡写的两个字,如同冰冷的星辰碎片,坠落在每一个生灵沸腾到极致的心脏上。瞬间,所有的贪婪、狂喜、惊骇、疯狂,都在这目光的注视下冻结、凝固。赤阳老祖脸上的狂热如同烧尽的炭火,只余下灰烬般的苍白;玄阴上人斗篷下的阴冷气息被更深的寒意取代,那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云渺真人握剑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清癯的面容上,元婴修士固有的掌控感第一次碎裂,只剩下面对无垠星空般的渺小与茫然。
时间,仿佛被那双眼睛抽走了流动的法则。
神帝的目光扫过。掠过赤阳老祖周身尚未完全熄灭、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曳的赤红火焰,那足以焚山煮海的力量,在祂眼中,与枯叶上一点将熄的露珠无异。掠过玄阴上人周身吞吐不定、散发着污秽与死寂的惨绿鬼气,那令低阶修士神魂冻结的阴寒,在祂看来,不过是泥沼里升起的一缕浊烟。掠过云渺真人手中那柄震颤不休、发出低微哀鸣的古剑,那曾斩破虚妄、令金丹俯首的煌煌剑意,此刻更像是一根在惊涛骇浪中挣扎的芦苇。
祂的目光没有停留,没有情绪,如同扫过尘埃。
最终,那目光的焦点,落在了花蕊中央,那滴承载着祂沉眠之躯的露珠之上。露珠内部,星河运转,宇宙生灭,浩瀚无垠。而在露珠表面,靠近边缘处,一点极其微小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瑕疵,映入了神帝的感知。
那是一粒尘埃。
一粒在混沌光柱贯穿天地、撕裂空间时,不知从哪个被波及的破碎位面夹缝中,被混乱的法则乱流裹挟而来,最终粘附在露珠表面的尘埃。
微小,寻常,在凡俗世界俯拾皆是。
但此刻,它落在了承载神帝沉眠的“茧”上。
那淡漠的、如同万古星空般的眼眸深处,第一次,掠过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那不是愤怒,更像是一种……被打扰了极致安宁后的、纯粹的不适感。如同最完美的镜面,落上了一粒碍眼的灰。
就是这丝细微到极致的变化,却让下方三位站在此界巅峰的存在,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心脏!
“噗——!”
赤阳老祖首当其冲,周身护体灵焰如同被浇了一盆冰水,瞬间黯淡熄灭。他脸色骤然由白转金,猛地喷出一大口燃烧着赤金色火焰的本命精血!那精血离体,火焰便瞬间熄灭,化作焦黑的残渣,他整个人气息瞬间萎靡下去,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踉跄着在空中倒退,眼中只剩下极致的恐惧。
玄阴上人更是不堪。他闷哼一声,笼罩全身的墨绿斗篷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揉搓,剧烈扭曲、凹陷!斗篷下传出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他周身的惨绿鬼气如同遇到了克星,疯狂倒卷,反噬自身。他猛地弓下腰,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如同夜枭濒死般的惨嚎,墨绿斗篷的兜帽下,两缕粘稠如墨、散发着恶臭的黑血缓缓淌下。
云渺真人修为最深,反应也最快。在那目光涟漪荡开的瞬间,他背后的古剑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悲鸣,“铮”的一声自动弹出半寸!一股浩瀚精纯的元婴剑气本能地爆发,试图护主。然而,那剑气仅仅升起一尺,便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无质、却坚不可摧的叹息之壁,瞬间溃散!云渺真人如遭雷击,脸色瞬间煞白,身形剧烈一晃,强行稳住,但嘴角却已溢出一缕刺目的鲜红。他看向露珠、看向那双眼睛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骇然。
仅仅是一丝情绪涟漪的泄露,仅仅是目光扫过时附带的一缕气息,便重创三位元婴级大能!
下方那些侥幸未被先前战斗余波抹杀的低阶修士,此刻更是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摁进了泥泞里。修为稍弱者,连哼都未哼一声,七窍流血,神魂直接在那目光的余波下崩散,身体软软倒下,生机断绝。稍强一些的,也如同被抽掉了魂魄,双眼翻白,口吐白沫,浑身筛糠般剧烈抽搐,陷入了彻底的痴傻与癫狂。整个葬花渊底部,瞬间被浓郁的血腥味和绝望的疯癫呓语所充斥,如同炼狱的屠宰场。
绝对的死寂再次降临,但这一次,死寂中弥漫的是深入骨髓的恐惧与死亡的气息。
神帝的目光,终于从那粒尘埃上移开。祂的视线,第一次真正地“看”向下方这片狼藉的、被冠以“葬花”之名的深渊,以及深渊中那些如同蝼蚁般挣扎、恐惧、死去的生灵。
“葬花?”一个意念,带着一丝极淡的、近乎虚无的疑惑,直接在所有幸存者的灵魂中响起。那声音并非语言,却能让所有智慧生命瞬间理解其意。
随着这丝疑惑的意念,神帝那庞大到无法想象的神念,如同最轻柔的风,又如同最无情的扫描,拂过了整个葬花渊。
刹那间,渊底亿万年的沉积在祂“眼”中无所遁形。
他看到深埋于污秽淤泥之下、早已扭曲变形的古老残骸,那是一个个在漫长岁月中陨落于此的强大存在不甘的印记。
他看到岩层深处流淌的、由绝望、怨毒、贪婪等负面情绪淤积了无数年而形成的“秽脉”,如同这个渊薮腐烂的血管。
他看到那些还在疯狂舔舐着岩石、啃咬着苔藓、眼中只剩下贪婪红光的幸存修士,他们灵魂中翻腾的污浊与疯狂,比渊底的秽气更加刺目。
他看到赤阳老祖眼中强压的恐惧之下,那如同毒蛇般盘踞的、对力量永不满足的贪婪之火。
他看到玄阴上人斗篷下扭曲的躯体里,那以万物痛苦为食粮的阴毒灵魂。
他看到云渺真人嘴角血迹之后,那试图理解、掌控、甚至……利用“神物”的冷静算计。
葬花?葬的岂止是花?
葬的是无尽岁月里,被贪婪、绝望、争斗与污秽浸透的……众生的骸骨与残魂。
神帝的意念中,那丝极淡的疑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的、如同星空本身般永恒的漠然。祂的目光掠过那些在祂神念扫视下瑟瑟发抖、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雪人般的修士,最终,落在了下方石壁某处。
那里,有一小块深褐色的、如同岩石般粗糙的碎片——那是祂“茧壳”崩落时最早剥离的一小块。
一个意识,如同无形的触手,轻轻拂过那碎片。
嗡……
碎片无声地震颤起来,极其微弱的光芒在表面流转。下一瞬,碎片周围的空间,极其诡异地扭曲了一下,仿佛平静水面投入了一颗石子。紧接着,碎片消失了。
而在神帝的感知里,一个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画面”被碎片携带的空间波动传递回来:一个阴暗潮湿的地下洞窟,几个低阶修士正围着一堆篝火,篝火上烤着某种渊底特有的、味道刺鼻的苔藓块茎。他们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尚未褪去的疯狂。
“妈的,吓死老子了!那动静,差点以为天塌了!”一个满脸横肉的修士撕咬着烤焦的块茎,含糊不清地说着,唾沫星子飞溅。
“塌了才好!那些高高在上的老祖宗全死光最好!”另一个瘦小修士眼中闪烁着怨毒的光芒,“省得跟我们抢神花汁液!”
“就是!那破瘤子……不,神花!肯定还在!等风头过去,老子第一个回去!刮下它一层皮,不,挖出它的根!一滴百年苦修啊!老子要一步登天!”第三个修士挥舞着手中的匕首,脸上是扭曲的贪婪和狂热。
这清晰的画面,这毫无掩饰的恶念与贪婪,正是从那块被神帝意识拂过的碎片周围空间传递回来的信息碎片。
神帝的意念中,那如同万古星空的漠然里,终于浮现出一丝可以称之为“情绪”的东西——一丝被打扰了永恒沉眠后,又被蝼蚁觊觎残躯的……不悦。
这丝不悦,极其细微,如同微风拂过湖面。
然而,对于下方如同惊弓之鸟的三位元婴修士而言,这不亚于灭世的警钟!
赤阳老祖眼中凶光与恐惧疯狂交织,对力量的贪婪最终压倒了对未知的恐惧。他猛地抬头,嘶声咆哮,声音因恐惧和疯狂而扭曲变形:“装神弄鬼!管你是何方神圣!留下神露!!” 他周身残余的赤金灵焰不顾一切地燃烧起来,甚至开始灼烧他自身的精血本源!他双手急速掐诀,一个前所未有的、燃烧着血焰的赤阳法印在头顶凝聚,散发出毁灭性的波动!他要拼命了!
玄阴上人几乎同时发难!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啸,墨绿斗篷轰然炸裂!露出下面一具干瘪如同骷髅、却布满诡异墨绿符文的躯体!他十指指甲暴涨,化作十把惨绿欲滴的骨刃,猛地刺入自己的胸膛!粘稠的、散发着浓郁死气和怨念的黑血喷涌而出,瞬间化作一个巨大的、哀嚎扭曲的怨魂头颅!这头颅一出现,整个葬花渊的温度骤降,连空间都仿佛被冻结!万魂噬仙术!他竟不惜献祭自身大半本源精血和收集的魂魄,发动了禁术!
云渺真人眼中精光爆射!他知道此刻已无退路!在那神秘存在真正展露神威前,必须搏一线生机!他并指如剑,猛地一点眉心!一口精纯无比的元婴本源剑气喷出,融入身前的古剑!古剑发出一声穿金裂石的清越长鸣,剑身瞬间变得透明,仿佛由最纯粹的光构成!剑尖所指,空间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动手!”云渺真人厉喝一声,声音带着决绝!他身随剑走,人剑合一,化作一道洞穿虚空的极致流光,目标直指花蕊中那滴露珠!这是青云剑宗压箱底的秘术——化道一剑!燃烧本源,身化剑光,追求刹那的极致锋芒!他赌的是对方刚刚苏醒,或许还未恢复!
赤阳老祖的血焰法印、玄阴上人的怨魂巨颅、云渺真人的化道剑光!三位此界巅峰存在的搏命一击,从三个方向,带着毁天灭地的恐怖威能,撕裂了凝固的空气,瞬息之间便跨越了空间,要将那露珠、连同露珠中那个刚刚苏醒的身影,彻底淹没、撕碎、吞噬!
这一刻,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赤阳老祖脸上是孤注一掷的狰狞。
玄阴上人骷髅般的脸上是噬魂夺魄的疯狂。
云渺真人眼中是洞穿一切的冷静与决绝。
面对这足以将整个葬花渊从地图上彻底抹去的恐怖合击,露珠深处,那双蕴含万古星辰的眼眸,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泛起。
唯有神帝的意念,如同冰冷的宇宙背景辐射,再次在所有生灵的灵魂深处响起,依旧是那淡漠的两个字,却仿佛蕴含着裁决一切的律令:
“太吵。”
话音落下的瞬间——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
没有毁天灭地的能量对冲。
没有任何光芒的闪烁。
只有一种……绝对的、概念层面的“静止”与“剥夺”。
赤阳老祖周身燃烧的血焰,那狂暴炽烈、足以熔金化铁的能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凭空抹去。不是熄灭,是彻底消失!连同他头顶那凝聚了毕生修为和精血本源的血焰法印,也如同从未存在过一般,凭空不见!他保持着掐诀前冲的姿势,脸上狰狞的表情凝固,眼中只剩下无边的空洞与茫然,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意志,只剩下一个燃烧殆尽的空壳,直挺挺地从空中坠落。
玄阴上人那献祭自身召唤出的、散发着无尽怨毒与冰寒的怨魂巨颅,张开巨口,无声的尖啸仿佛还在空间回荡,但那巨口,连同它庞大的、扭曲的魂体,如同被投入了绝对零度的虚无,瞬间冻结、凝固,然后……片片碎裂、崩解!没有留下任何能量残余,没有一丝魂魄碎片逸散,就那么彻底地消散,如同被橡皮擦从画布上抹去。玄阴上人那干瘪的骷髅身躯猛地一僵,墨绿符文瞬间黯淡、碎裂,他发出一声短促到极致的、如同破旧风箱被强行撕裂的“呃……”声,整个身体如同风化万年的枯骨,寸寸化作飞灰,消散在阴冷的空气中。
最快、最决绝、也最接近露珠的云渺真人,他那以身化剑、洞穿虚空的极致流光,在距离那滴露珠尚有百丈之遥时,骤然凝固!
不是被阻挡。
是“快”这个概念本身,被剥夺了。
那道代表着极致速度与锋锐的光,就那么硬生生地、毫无道理地凝固在了半空中。光,本应是速度的象征,此刻却像一块笨拙的琥珀,被冻结在时间的树脂里。云渺真人那融入剑光、决绝而冷静的面容,清晰地显现在凝固的光晕之中,眼神深处,是如同深渊般的惊骇与绝望。他能“看”到那滴近在咫尺的露珠,能“看”到露珠深处那双漠然的眼睛,但他的一切动作、思维、甚至体内的灵力运转、元婴的波动……所有属于“动”的概念,都被强行剥离、冻结。他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标本,一个关于“剑光”和“绝望”的永恒雕塑,悬浮在离神迹咫尺之遥的虚空中,承受着比死亡更恐怖的——永恒的静止。
三位元婴修士,三种巅峰的搏命一击,在神帝一句“太吵”的意念下,以一种超越了他们理解极限的方式,无声无息地……终结了。
赤阳坠落,生机如烬。
玄阴化灰,魂飞魄散。
云渺凝滞,万劫不复。
绝对的死寂,再次统治了葬花渊。这一次,连风声、雨滴声、甚至那些陷入痴傻癫狂的低阶修士的呓语声……都彻底消失了。
声音本身,也被剥夺了。
整个渊底,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绝对无声的恐怖。幸存的修士们,无论是吓傻的还是装死的,此刻都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连呼吸都停滞了,眼球因为极致的恐惧而暴凸,身体僵硬如同石雕。他们看着赤阳老祖如同破麻袋般摔落在泥泞里,一动不动;看着玄阴上人存在过的位置只剩下飘散的飞灰;看着云渺真人那凝固在空中的剑光……巨大的、无声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住每一个人的心脏,几乎要将它们捏爆。
神帝的目光,终于从那凝固的剑光和下方蝼蚁的惨状上移开。祂的视线,投向了更远处,投向了葬花渊那被撕裂的、露出灰蒙蒙苍穹的缺口之外。这片天地,这所谓的修真界,在祂的感知里,依旧喧嚣。
无数驳杂的念头,贪婪、争斗、算计、恐惧……如同亿万只夏虫在祂感知的边缘疯狂鼓噪。
祂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
神帝的目光,最终落回了脚下这片污秽淤积、被冠以“葬花”之名的渊薮。
一丝意念波动。
这一次,不再淡漠。带着一丝明确的不喜,如同主人看到庭院里杂草丛生、污秽不堪。
随着这丝意念,那贯穿天地的混沌光柱,猛地向内一收!如同退潮般缩回了花蕊之中!那托举着露珠、如同青玉雕琢的巨大花瓣,开始缓缓合拢。
就在花瓣即将完全闭合、将露珠与其中的身影重新包裹的瞬间——
神帝那蕴含万古星辰的眼眸,极其随意地,扫过下方狼藉污秽的渊底大地。
目光所及之处,法则……被改写了。
如同最高明的画师,用无形的笔触,在名为“葬花渊”的腐朽画布上,涂抹上全新的色彩。
深不见底的渊壑,被无形之力抚平。
嶙峋狰狞的怪石,无声地软化、重塑,化作圆润的山丘。
淤积了亿万年的污秽黑泥,如同被净化,瞬间转化为散发着草木清香的沃土。
那些流淌着绝望与怨毒气息的“秽脉”,被强行扭转,污浊的能量被抽离、湮灭,转而涌出纯净甘冽、蕴含着微弱生机的灵泉。
焦黑枯死的、扭曲怪异的渊底植物残骸,如同被注入了最本源的生命力,瞬间抽枝发芽,绽放出从未有过的、绚烂到夺目的花朵!赤红如焰,洁白胜雪,幽蓝似海……无数奇花异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破土而出,疯狂蔓延!
仅仅是一个目光流转的时间。
阴森、死寂、绝望的葬花渊,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生机盎然、鸟语花香、灵泉潺潺、如同仙境般的……巨大山谷!
阳光,真正的、温暖的阳光,第一次毫无阻碍地洒落在这片新生的土地上,驱散了所有阴霾。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花香和清新的泥土气息,再无一丝腐朽与秽气。
那些幸存下来的修士,目瞪口呆地看着周围瞬间改天换地的景象,看着自己身上沾染的污泥污血在阳光下悄然蒸发、净化,看着脚下坚硬冰冷的岩石变成柔软芬芳的草地……巨大的震撼和茫然,甚至暂时压过了对那未知存在的恐惧。
花瓣,终于完全合拢。
那株青玉色的神花,连同花蕊中那滴承载着星河的露珠和沉睡其中的身影,缓缓变得透明、虚化,仿佛融入了这片新生的天地法则之中,最终彻底消失不见,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唯有那朵由神花本体崩落的一小片深褐色“茧壳”所化的、平凡无奇的褐色小花,依旧静静地开放在一处新生的、开满各色野花的山坡上,随风轻轻摇曳。
绝对的寂静笼罩着新生山谷。
没有欢呼,没有惊叹,只有劫后余生的死寂和深入骨髓的茫然。
一个幸存的金丹修士,道心几乎崩溃,他失魂落魄地跪倒在松软的草地上,颤抖的手下意识地抓住身边一株刚刚绽放的、散发着诱人清香的淡蓝色灵草。那灵草蕴含着极其精纯的草木灵气,远胜寻常灵药。他如同抓住救命稻草,想也不想,就要塞入口中。
就在他即将咬下的瞬间——
“嗬……嗬嗬……”
一阵极其轻微、如同破旧风箱艰难抽动的声音,打破了死寂。
所有人心头猛地一跳,骇然望去。
只见那片新生的、开满鲜花的山坡下方,一个身影艰难地从一丛茂盛的灵花中爬了出来。
是赤阳老祖!
他没死!但他此刻的模样,比死更可怕。
曾经金丹后期大修士的威严荡然无存。他像一具被抽干了所有水分的干尸,皮肤紧贴在骨头上,呈现出一种死灰的色泽。头发枯白脱落大半,眼窝深陷,浑浊的眼珠里没有任何神采,只有一片死寂的空洞。他身上的赤红道袍破烂不堪,沾满了泥土和草屑。他每爬动一下,枯槁的身体都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仿佛随时会散架。他口中发出无意义的“嗬嗬”声,枯枝般的手指颤抖着,伸向离他最近的一朵盛开的红色小花,似乎想抓住什么,却又无力地垂下。
一个曾经叱咤风云、视低阶修士如草芥的金丹老祖,此刻,连挪动身体去触碰一朵花的力量都没有了。他的修为、他的本源、他的精气神……一切属于修士的力量,都被彻底剥夺,只剩下最原始、最脆弱的凡俗躯壳,在风中残喘。
这一幕,比玄阴上人的灰飞烟灭、比云渺真人的永恒凝固,更让所有幸存者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剥夺力量,打落凡尘,在绝望中缓慢腐朽……这才是最残酷的惩罚!
就在这时,另一个方向传来更加凄厉的哀嚎。
“不!滚开!别过来!啊——!!!”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筑基期的幸存修士,正惊恐万状地在地上翻滚,双手疯狂地抓挠着自己的脸和身体,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啃噬他。他的眼珠瞪得几乎要裂开,瞳孔里倒映着只有他能看到的、无穷无尽的、扭曲哀嚎的怨魂鬼影!
“是玄阴上人的万魂反噬!”有见识的修士惊恐低呼,“他……他神魂未灭?!被那些反噬的怨魂困住了?!”
那个筑基修士的惨叫声越来越凄厉,越来越疯狂,最终戛然而止。他身体猛地一僵,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双目圆睁,瞳孔彻底涣散,脸上定格着极致的恐惧。一缕微弱的、充满怨毒和不甘的残魂气息,如同青烟般从他七窍中飘出,瞬间就被空气中某种无形的力量撕扯、吞噬,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成了那些被玄阴上人献祭、又被神帝力量反噬的怨魂们,在这新生之地唯一能抓住的……替死鬼和食粮。
这恐怖的一幕,彻底击溃了剩余幸存者的心理防线。
“走!快离开这里!”不知是谁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幸存的修士们如同惊弓之鸟,再也顾不上什么神花、什么仙境,连滚爬爬地朝着谷外亡命奔逃!只留下如同废人般在花丛中艰难喘息的赤阳老祖,和那朵在风中摇曳的、毫不起眼的褐色小花。
阳光温暖,花香馥郁,灵泉叮咚。这片被神帝一念改造的仙境山谷,此刻却弥漫着比葬花渊更深的死寂与恐惧。
……
距离那场惊天剧变,已过去月余。
被修士们敬畏地称为“神寂谷”的山谷外,早已被各大宗门势力重重封锁。然而,无人敢真正踏入谷中一步。关于谷内仙草遍地、灵泉喷涌的传说,与赤阳老祖化为废人、玄阴上人魂咒索命、云渺真人化作永恒剑光悬尸的恐怖传闻交织在一起,让这新生之地成为了整个修真界最神秘、最令人向往又最令人恐惧的禁地。
这一日,一道极其黯淡、几乎与空间融为一体的灰色流光,如同最谨慎的幽灵,避开了所有明岗暗哨,悄无声息地潜入了神寂谷。
流光敛去,露出一个全身笼罩在宽大灰色斗篷中的身影。斗篷的兜帽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线条极其优美、却毫无血色的下颌。身形纤细,似是一名女子。
她站在谷口,并未立刻深入。斗篷下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仪器,缓缓扫过眼前这片生机勃勃、美轮美奂的山谷。阳光,花香,灵泉,仙葩……一切都完美得不真实。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谷内深处,那片开满各色野花的山坡上。山坡上,一朵平凡无奇的褐色小花,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斗篷下,似乎传来一声极轻极轻的、如同梦呓般的叹息。那叹息里,没有贪婪,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沉淀了无尽岁月的、化不开的疲惫与……复杂难辨的哀伤。
她缓缓抬起手,一只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从宽大的灰色袖袍中伸出。那手指纤细修长,指尖却在微微颤抖。
她的目标,并非那朵象征神迹的褐色小花。
她的指尖,极其轻微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眷恋与迟疑,颤抖着,伸向离她最近的一株……最普通的白色雏菊。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柔嫩花瓣的瞬间——
“喧嚣……”
一个淡漠到极致、仿佛从时光尽头传来的意念,毫无征兆地,直接在她灵魂的最深处响起!
这意念并非声音,却比九天惊雷更猛烈地轰击着她的神魂!
“唔!”灰袍女子如遭重击,闷哼一声,身体剧震,猛地向后踉跄一步!兜帽下,似乎有殷红的血迹瞬间从嘴角溢出,滴落在灰色的斗篷上,晕开暗色的花朵。
她触电般收回手,苍白的手指紧紧攥住胸口的衣襟,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斗篷下,那双看不见的眼眸中,瞬间充满了极致的震惊、痛苦,以及……一丝难以置信的、如同溺水者看到浮木般的……绝望的希冀?
她猛地抬头,目光死死地投向山谷深处,投向那朵在万千仙葩中毫不起眼的褐色小花,投向那片小花扎根的、新生的土地。
是他!
是祂!
祂……没有彻底离开!
那两个字,那淡漠的意念,如同烙印,深深灼刻进她的灵魂。那不仅仅是评价,更像是一种……跨越了无尽时空的、冰冷的回应。
山谷依旧寂静,阳光依旧温暖,花香依旧馥郁。
灰袍女子僵立在原地,如同凝固的雕像。唯有那微微颤抖的斗篷下摆,泄露着她内心翻江倒海、几乎要将她撕裂的惊涛骇浪。
【本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