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塔楼呈圆锥形，全身钢铁铸造，虽高达数丈，却是单层通顶，就像是个一手遮天的高帽。

金色牌匾下，二白三害一字排开，闭眼打坐。四季歌三兄妹刚刚进来，身后的铁闸门便自动落下，这与长生天阙的水牢门如出一辙。这说明塔楼不是塔楼，而是一座机关陷阱。

木香沉眉头一皱，也算是“二进宫”了，心里难免有点阴影。

先打仗，打赢了再研究。

光线穿过铁闸门，在二白三害身上形成了一个个网格状的影子。地板也是铁质的，崔狗儿特意蹦了几蹦，塔楼里旋即一片轰鸣，疑似地板下面悬空。就是悬空的，等一下整栋塔楼就会掉下去。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二白三害是做大事的人，武功一流，论脑子肯定也不是泛泛之辈，也没人喊口号，五个人就整齐划一地站了起来，然后睁开眼睛，严阵以待。

与虎牢关时期相比，四季歌三兄妹大变样，但那个瞎了一只眼的红铜怪的视力好像进化了，冒着火花，第一时间就紧紧盯住了木香沉。如此之火的恨，可能是那一枚小金钗害他和女朋友分手了。

不做点什么对不住这种高强度的关注。木香沉想了很久，才说：“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这还不是故意的？换在资本主义社会，妥妥的三百年有期徒刑。所以被熊熊怒火怼了回来。独眼怪人没吭声，但也因此失去了这一辈子最后一次开口说话的宝贵机会。

二白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老，当与至善法王不相上下，也一点都不像僵尸，反而一人一副大龅牙，合不拢嘴，笑意盎然。长这么像，应是双胞胎了。父母让他们一起来到这个人世间，但有人想让他们一起离开。崔狗儿两只手同时做出进攻手势：

“哥哥妹妹一起上。”

又说：“要是二位‘失手’杀光了他们，我也可以接受。”

他对自己的能力定位与任务定位十分精确，就是做“善后”工作，补刀或收尸什么的。说捡漏会更贴切一些。也确实，这种水平的战局让他下场，等于让他下油锅。

一边欲雪亡国之恨，一边誓报杀父之仇，均有充分的理由除之而后快，相比武林中的生死决斗，自是多出了几分血腥之气。

二白各执一把白色短枪，枪长一尺，粗约一寸，形似袖箭，所以它叫袖枪。枪管里藏有铁链，伸缩自如，设计巧诈，当它作为袖箭射出之后，长度骤增，令人猝不及防。

三害也直接上了家伙。于是三条银灰魔鞭在前，两柄袖枪在后，层次分明地掩杀过来。

但人模糊不清，二白三害的身形淹没在了鞭光枪影之中，幻云般虚实难辨。一头颜色多变、形状多变的云兽滚滚而来。

木香沉与崔花雨长期在一起训练，也养成了相当程度的默契与战术素养。各就各位，各司其职。

左侧站位的木香沉的马头弯刀自下斜划而上，第一般断天刀“断决如流”熔炼第五般断天刀“赳赳雄断”为双生刀，拦腰向银灰魔鞭砍去，说是一刀，实含无数变化，简单说，它以波浪形曲线前进，三起三落，在极短的时间内接连挑战三鞭。

而右侧的崔花雨虽然一心想以一己之力完成复仇，以致敬师父，进而捍卫龟忍武学的尊严，但交战阵地属性不同，又有营救任务，便也不再托大，手中龟忍剑兢兢业业地找到了两道白光，并将之牵制出银灰魔鞭的范围。没问题，实力决定一切。

各个击破就是兄妹俩当下的策略，力求速战速决。

而崔狗儿气沉丹田，无穷卓绝第九掌准备就绪。

随着一阵阵尖利的呲呲声传出，马头弯刀生生地将三条银灰魔鞭卷在一起，三合一之后便形成了内力比拼，马头弯刀周边泛发出一团团红光，像浓雾一样将三条银蛇锁在了一个狭小的空间内。

银蛇奋力挣脱，却越缠越紧。

三害虽有面具蒙脸，但从眼神里依然可以清晰地阅读出其心理发生了巨变，从黄酸八种到今日这个同样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让他们深深体会到了武学世界的浩瀚无际，并流露出了浓烈的自卑。

但他们不会束手待毙。三害突然俯首，身体扭转半周，三张披风旋即前转，犹如巨型割刀碾压过来。

木香沉视若无睹，手上再次发力，马头弯刀涤荡开且透过银灰魔鞭，以第八般断天刀“断脰决腹”长驱直入。

《十般断天刀》与大多数武学一样，一般更比一般强，后三般的武力值更是依次数倍叠加、上无止境。

转眼间三张刀片已被切成丝丝缕缕，碎末洒满空中。然“断脰决腹”的余威犹存，好似滔天巨浪般地将三害掀起。三害为保全身而退，只好脱手弃了武器。但正好给了崔狗儿机会。

捡漏员上场了。有点像蛤蟆功，崔狗儿一蹲一弹，弹出了个半天高。无穷卓绝掌在他手里使出来虽说变成了无穷蛤蟆掌，但追穷寇也够用了，且老谋深算的他追杀的是最薄弱的一个。

得手了。砰。他双掌抵住了独眼怪的胸部，然后平推向前，密密实实地将之撞在了塔楼的铜墙铁壁上。砰。

另外二害虽救人心切，但哪里摆脱得了十般断天刀的如影随形。三人斗地主都不行，又何况是俩，自身难保。

崔狗儿又是一声暴喝，再次了轰出无穷卓绝第九掌。独眼怪仅存的那一颗健康的眼球被内力逼迫，挤出了眼眶，颤颤巍巍地挂在了下眼睑上。但这个硬汉愣是一声不吭，就此辞世。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对于高句丽复国派来说，他就是英雄。英雄顺着铁墙缓缓滑落在地。崔狗儿却还是不放过，又将他提了起来，歇斯底里地吼：

“杀人痛快吗？”

又吼：“再痛快也要看对象，下辈子学聪明点。”

英雄不说话。英雄流尽了该流的血。

二白脸色更显焦急，其实一个照面下来，他们就已知道眼前的这位年轻姑娘又是一个龟大侠。心中本就没底，再平添爱徒横死，一时间章法大乱，唯有洁白的大龅牙乐开了花。

崔花雨乘胜追击，手腕突然下沉，两只袖枪一下子失去对抗而失去重心，故而倏然前冲。这就是龟忍武学典型的以力卸力了。崔花雨紧接着一个轻盈转身，躲过双枪之时，另一只手拍出了龟忍神剑手之“手”字诀，手即是剑，五指抛出五支龟忍剑气，迅疾如电。

二白上身往后倾倒，双脚平踩，以脚底与地面摩擦产生的阻力收住惯性，避开杀招的同时且强行地撤回了袖枪。应急能力不错。但要是再来一剑的话，他们今生就再也没有机会挺起腰杆了。

然崔花雨并未持续出招。崔狗儿对她的品性了如指掌，吼：

“不能手软。”

捡回一命，不能浪费。二白乘机而入。

双枪又到眼前。让你一拍又如何？崔花雨轻哼一声，肩膀轻抖，手剑便已飞速旋转，宛若风车。

两只袖枪东倒西歪，如何也刺不进来。

二白败退。

崔花雨又不出招了，但这次不是手软，而是因为对方佯败——二白撤走不过三步，便转身祭出了回马枪。

袖枪一上一下、一缓一急奔袭而来。

有备无患。崔花雨不慌不忙地来了一记美妙绝伦的转身，利用背后的千年龟壳挡住了致命一击，与之同时头也不回地反向刺出一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面对如此短促而凌厉的回马剑，二白的袖枪尚未回收，无以招架，只好将铁链掷出，挡住龟忍剑。

虽又逃过一劫，但已丢盔弃甲。

崔狗儿又来了，又是毫无保留地轰出了无穷卓绝第九掌。出掌层次越高，就越消耗内力，但捡漏员无需考虑这个问题。

这一掌又顺利击中了大白的胸膛。

二白自然远非三害可比，小白极速地握住大白的手，真气随即涌出，完成了内力合并，硬硬扛住了崔狗儿的偷袭。

但也够呛。崔狗儿的武功放在江湖上，三点八流还是有的。

大白鲜血狂喷，与小白踉踉跄跄地退守墙角。

二害亦已身中数刀，发髻脱落，长发四散，已然丧失了抵抗能力。木香沉的马头弯刀直指，刀尖停在了两人的脖子中间，也就是只要左右轻轻一挑，两颗脑袋就会落地。然而他只是一人一脚将他们踹给了二白。二白二害相互扶持，颠簸不定。崔花雨也停止了进攻。崔狗儿吼：

“你俩疯了吗？杀啊。”

又吼：“忘记老混蛋是怎么死的了？”

木香沉与崔花雨的确是犹豫了。犹豫的原因是相同的，独眼怪狰狞的死相让他们意识到了生命的可贵。或者说，他们根本就没有勇气夺取别人的生命。然大敌当前，心生恻隐，兵家大忌。

这给对手启动塔楼机关提供了大好时机。

塔楼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