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扇门在他们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最后一丝来自外部世界的微光。
门内的黑暗粘稠得如同活物，裹挟着陈年血垢和绝望沤烂的浓郁腥气，劈头盖脸地压下来。空气湿冷，沉甸甸地坠着，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浸透了冰渣的腐肉。
【视觉信号接入中……滋滋……调整完毕】
【听觉信号修复……嗡……】
【卧槽！刚才怎么回事？信号中断了？】
【不是中断！是副本核心被强行覆盖时的数据风暴！这新人……不对，这大佬到底什么来头？！】
【新娘……BOSS权限转移……我人傻了，这直播走向是我能免费看的吗？】
【前面的，打赏通道还开着呢！（疯狂打赏）值！太值了！】
【他们进体育馆内部了！这地图之前不是这样的！之前是破旧篮球场，现在这……】
幽蓝的直播界面顽强地悬浮在凌斐身侧，弹幕疯了似的刷新，但他一眼都没看。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被眼前的景象攫住了。
这里根本不是资料中显示的废弃篮球馆。
这是一条无比冗长、完全由血肉和锈铁拼接而成的甬道。两侧墙壁微微搏动着，覆盖着一层暗红色的、湿滑的黏膜，像是某种巨大生物的肠道。黏膜下，隐约可见扭曲的、人形的凸起，时而痉挛一下。脚下踩着的并非地板，而是一根根粗粝、冰冷、交错捆绑的铁管，铁管缝隙里填满了黑红色的、半凝固的粘稠物质，散发出更浓烈的腥臭。黏腻的触感透过鞋底清晰传来。
头顶没有灯，只有零星几盏锈蚀的、像是用骨头和碎皮拼接成的壁灯，嵌在肉壁里，散发出幽绿、惨白的不祥光芒，勉强照亮前方深不见底的黑暗。
寂静里，只有“滴答”、“滴答”的水声，不知从何处传来，规律得令人心头发毛。还有他们踩在粘稠铁管和污物上发出的、轻微却刺耳的“咯吱”声。
厉炯的手依旧冰冷，被他牢牢攥着。那冰冷的温度此刻反而成了这片污秽阴森中唯一清晰可靠的坐标。凌斐能感觉到，身边这位刚刚被冠以“新娘”名头、又亲手颠覆了副本规则的万年恶鬼，状态有些微妙的不同。
他依旧沉默，依旧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恐怖威压，但那威压不再是无差别扩散的毁灭气息，反而像一件收束起来的、无比贴合地笼罩在凌斐周身的无形铠甲。他墨色的长发无风自动，幅度极小地拂过凌斐的手腕，带来细微的痒意和更深的寒意。那双纯黑的瞳孔深处，有什么东西在缓慢苏醒，不是暴虐，而是一种更深沉、更偏执的……专注。仿佛万年的死寂被投入一颗石子，荡开的涟漪全是针对眼前一人的锁定。
“肠子。”凌斐忽然开口，声音在这条诡异的甬道里显得格外清亮，甚至带了点不合时宜的兴致勃勃，“还挺逼真。你说，当初设计这副本的家伙，是不是有点特殊的解剖学癖好？”
他说话时，侧过头看厉炯，眼睛亮晶晶的，仿佛真的在等待一个学术探讨。
厉穹微微偏头，漆黑的瞳孔对上他的视线。那里面没有任何对人类恶趣味的评判，只有一片亘古的冰原。但他回答了，声音低沉，摩擦着岁月的砂砾：“低劣的模仿。真正的黄泉肠壁，会呼吸。”
他的目光扫过一侧微微搏动的肉壁，那一片蠕动的黏膜瞬间僵死，迅速变得灰败干瘪，如同被抽干了所有生机。
【……黄泉？他说黄泉？！】 【低劣的模仿……救命，这位爷是拿真货在做对比吗？！】 【大佬：你这不行，看我给你打个样（然后肉壁就死了）】 【重点难道不是新娘大佬居然在吐槽副本装修吗？！这心理素质是人？】 【显然不是（指之前封印恶鬼发言）】
凌斐噗嗤笑出声，像是听到了极有趣的笑话。他非但没怕，反而用空着的那只手，好奇地戳了戳另一侧完好肉壁上的一个凸起。
那凸起猛地剧烈抽搐了一下！
紧接着，整面肉壁都开始疯狂蠕动，无数张扭曲痛苦的人脸挣扎着要从那湿滑的黏膜下突破出来，发出无声的尖啸。脚下的铁管剧烈震颤，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幽绿的壁灯疯狂闪烁！
【高能预警！要来了要来了！】 【肠子生气了！】 【新人……啊不，大佬小心！】
凄厉的、仿佛用指甲刮擦黑板的尖啸声猛地从四面八方炸开，直接钻进脑髓！
一只青灰色、指甲剥落流脓的手猛地从凌斐刚戳过的肉壁里撕裂而出，直抓他的面门！同时，更多的手爪、缠绕着黑发的头颅、滴着黏液的眼珠……纷纷破开黏膜，如同地狱之门洞开，要将这两个闯入者撕碎吞噬！
厉炯甚至没动。
他只是撩起眼皮，漠然地扫了那只最先探出的鬼手一眼。
纯粹的、比这片黑暗更深沉的阴影如同活物般从他脚下蔓延而出，悄无声息地缠上那只鬼手。没有碰撞，没有声响，那只青灰色的手连同后面连接的手臂，乃至肉壁里半具挣扎的躯体，瞬间化为飞灰，湮灭得彻彻底底。
其他正欲扑出的怨灵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无声的尖啸戛然而止。它们扭曲的脸上，极快地闪过一种源自本能的、最原始的恐惧，然后争先恐后地缩回了肉壁深处，连蠕动都停止了。闪烁的壁灯恢复了稳定，只是光芒似乎更加惨淡。
甬道重归死寂，只有“滴答”的水声依旧。
【……】 【……】 【……就这？】 【不是，大哥，您倒是让它们表演一下啊！（恨铁不成钢）】 【BOSS权限转移实锤了，这特么是刷了个管理账号进来逛新手村吧？！】 【前面的，你家新手村走肠子道啊？（虽然确实是新人本）】
凌斐遗憾地收回手，撇撇嘴：“没劲。”他晃了晃还和厉炯交握的手，“你家的小弟们，不太经吓。”
厉炯的目光落回他脸上，那亘古冰原般的眸色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涟漪。他指尖微动，反客为主，将凌斐的手指更紧地扣入指缝，冰冷的触感严丝合缝。
“它们不配。”他低沉道，“吵到您了。”
【它们不配（无感情重复）】 【吵到您了（无感情重复）】 【我宣布，这是我听过最顶级的鬼怪情话。】 【这哪是专属鬼怪，这是顶级忠犬带毁灭功能还自动清场啊！】 【新娘大佬到底什么来历？！能封印这位，还能让他这个态度？！】
凌斐挑眉，正要说什么，脚步却突然一顿。
前方甬道的拐角处，光线似乎略有不同。惨绿的光芒下，隐约照出地上几道拖拽的、凌乱的血痕，一直延伸进拐角后的黑暗里。空气中，除了固有的腥臭，还多了一丝新鲜的、甜腻的血气。
同时，一阵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啜泣声，顺着粘稠的空气飘了过来。
听起来像个年轻女孩。
凌斐眼睛倏地亮了，那种看到新奇玩具的光芒再次闪现。
“哦？”他唇角弯起一个极大的、近乎纯良的弧度，拽着厉炯就加快脚步往拐角走去，“听起来有落单的小可怜。”
厉穹任由他拉着，玄色的衣袍在血肉甬道中无声拂动。他纯黑的瞳孔看向拐角的方向，里面没有任何对人类悲喜的触动，只有一片沉寂的、映不出光的黑暗。仿佛那啜泣声，和之前肉壁的蠕动，并无本质区别。
凌斐几乎是雀跃地拖着他的“专属万年鬼怪”，转过了拐角。
惨绿的光线下，景象映入眼帘。
一个穿着蓝白色校服裙的女生蜷缩在墙角，肩膀剧烈颤抖，校服上沾满了暗红和污渍。她低着头，长发散落，遮住了脸，只能看到下巴尖上不断滴落的泪珠和……血珠。
在她脚边，躺着一具支离破碎的尸体，同样穿着校服，腹腔被粗暴地撕开，内脏流了一地，血污浸透了周围的地面。浓烈的新鲜血气正是从这里散发出来。
听到脚步声，女生受惊般猛地抬起头。
露出一张苍白清秀、挂满泪痕的脸。她眼睛哭得红肿，嘴唇颤抖，看到凌斐和厉炯，尤其是厉炯那非人的诡异模样时，她瞳孔骤缩，恐惧地往后缩了缩，发出更咽呜咽的声音。
“救……救命……有、有怪物……阿杰、阿杰他……”她语无伦次，眼泪流得更凶，混合着脸上的血污，看起来可怜又无助。
【是幸存者NPC？】 【这副本之前没这个NPC吧？核心覆盖后新生成的？】 【看起来好可怜……但是在这种地方，突然出现一个哭的……emmm】 【经典套路！百分百有鬼！大佬别信！】
凌斐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温和。他松开厉炯的手——厉穹的手指在他离开的瞬间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阴影在他周身微微浮动——然后朝那个女生走去，步伐轻松。
他在离女生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微微弯下腰，声音放得又轻又柔，充满了安抚的意味：“别怕，没事了。怪物已经被我们赶跑了。”
他背对着厉炯，因此女生能看到他脸上无比真诚的关切，但跟拍的直播镜头，却恰好能捕捉到他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正对着身后的厉炯，极快地、不耐烦地勾了勾手指。
那动作的意味清晰无比：别杵着，过来配合。
厉穹纯黑的瞳孔看着他那个小动作，周身浮动的阴影平息下去。他依言缓步上前，停在凌斐身侧稍后的位置，沉默得像一座亘古的冰山，那无形的压迫感却让女生啜泣的声音都卡了一下。
凌斐继续用他那温柔无害的嗓音问：“就你一个人了吗？还能走吗？我们知道出口，可以带你出去。”
女生似乎被他的善意打动，泪眼婆娑地看着他，怯生生地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我脚扭了……好痛……”她试图用手撑地站起来，却痛呼一声又跌坐回去，露出纤细脚踝上的一片红肿——那红肿在惨绿光线下，颜色深得有些怪异。
她仰起脸，泪水涟涟，充满了依赖和哀求：“哥哥……你能背我吗？我、我好怕……”
【背她？！！大佬快跑！这绝逼是陷阱！】 【这脚踝肿得颜色不对啊！像尸斑！】 【传统艺能之鬼搭肩！回头杀预定了！】 【大佬快让你家那位捏死她！】
凌斐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变，甚至更加温和了。他眼睛弯弯的，像是盛满了星光，无比爽快地点头：“当然可以啊。”
他说着，就转过身，背对着女生，微微屈膝，做出了要背人的姿势。嘴里还体贴地叮嘱着：“来，小心点，趴稳哦。”
这个动作，将他毫无防备的后颈和整个背部，彻底暴露在了那个泪痕未干、眼神瞬间掠过一丝诡异贪婪的女生面前。
女生脸上的哀求和恐惧如同退潮般消失，嘴角无法控制地向上咧开，露出森白的、越来越尖的牙齿。她的手指变得乌黑锐利，悄无声息地抬起，朝着凌斐的脖颈猛地刺去！
同时，她脚边那具“支离破碎”的尸体也猛地弹起，胸腔裂开，露出密密麻麻的尖齿，扑向站在一旁的厉炯！
【啊啊啊背后！】 【我就知道！】 【大佬——！】
厉穹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扑向他的那具“尸体”在距离他还有半米远时，就像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布满尖刺的墙，瞬间被切割、挤压、坍缩，连惨叫都没发出，就化作一滩腥臭的黑水溅落在地。
而那个女鬼的利爪，在即将触碰到凌斐皮肤的前一刹那——
凌斐仿佛背后长了眼睛，屈膝的动作自然无比地变成向旁侧轻巧的一个滑步，精准地避开了那致命一抓。同时，他一直垂着的手快如闪电地向后一探！
不是格挡，不是反击。
他竟然……一把攥住了女鬼那只乌黑尖锐、还沾着血污的手腕！
触手冰冷滑腻，像抓住了某种冷血动物。
女鬼脸上贪婪诡异的笑容僵住，似乎完全没预料到这一步。
凌斐借着转身滑步的力道，抓着她的手腕顺势就是一个流畅无比的过肩摔！
“嘭！”
一声闷响，伴随着骨头碎裂的咔嚓声。
女鬼被狠狠砸在冰冷粘稠的铁管地面上，溅起一片黑红色的污秽。她身上的校服撕裂，露出的皮肤呈现出大片大片的尸斑和腐烂的痕迹。
她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嚎叫，不再是人类的哭声，而是某种野兽般的嘶吼，挣扎着想爬起来，身体却开始不自然地扭曲膨胀，四肢反折，头颅旋转了一百八十度，眼眶里只剩下漆黑的两个洞。
凌斐却已经松开了手，好整以暇地后退半步，避开了飞溅的污物。他脸上那温和纯良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亢奋的、带着审视和挑剔的冰冷目光，上下打量着正在现出原形的女鬼，如同在看一件次品。
“演技浮夸，哭得真假，血包道具也太劣质了。”他语速飞快地点评，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触发机制单一，就知道装可怜骗背背，一点创新都没有。差评。”
女鬼：“？？？”
她扭曲的身体都顿了一下，似乎被这超乎想象的评价搞懵了。
【？？？】 【演技浮夸？？大佬您还点评上了？！】 【这副本怪物从业以来最大差评诞生了（点蜡）】 【女鬼：职业生涯惨遭滑铁卢】
凌斐却已经失去了兴趣，扭头看向厉炯，撇撇嘴，语气抱怨：“现在的副本怪，业务水平都这么差了吗？还不如你万分之一……吓人。”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有点意味深长，眼睛亮亮地看着厉穹。
厉穹站在那里，周身阴影缓缓收拢。他看着凌斐，那双纯黑的瞳孔里，映不出女鬼狰狞的形貌，只满满当当地盛着凌斐的身影，以及他脸上那混合了疯狂和挑剔的生动表情。
听到凌斐的话，他唇角那丝若有若无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一毫米。
“您过誉。”他低沉回应，声音里听不出情绪，“需要处理掉吗？”
他问的是地上那只因为差评而陷入短暂呆滞和愤怒的女鬼。
凌斐随意地摆摆手，像是掸掉一点灰尘：“吵死了，清理掉吧。看着碍眼。”
女鬼终于从差评中回过神，发出更加暴怒的尖啸，整个身体如同充气般膨胀成一颗巨大的、布满痛苦人脸的肉瘤，猛地弹起，扑向两人！
厉穹甚至没看她。
他只是微微抬了下手指。
扑在半空中的肉瘤女鬼猛地一滞，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攥住，然后——
“噗。”
一声轻微得如同气泡破裂的声响。
那狰狞庞大的肉瘤，连同它发出的尖啸，瞬间被压缩、湮灭，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一点灰烬都没有留下。
甬道里彻底安静了。只剩下“滴答”的水声，和更加浓郁的新鲜血腥气。
凌斐深吸了一口那污浊的空气，脸上重新露出愉悦的笑容，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清理了一件垃圾。他非常自然地再次伸出手，准确无误地找到厉炯冰冷的手指，紧紧握住。
“走吧，”他拽着专属的清理工具兼万年鬼怪，脚步轻快地继续往甬道更深处走去，语气里充满了发现新玩具的期待，“前面好像更有意思。”
幽蓝的直播光屏沉默地跟随着他们。
弹幕在短暂的死寂后，迎来了更疯狂的爆炸。
【……我tm直接跪下。】 【这操作，这评价，这态度……大佬，您才是真正的怪物吧？！】 【女鬼：出镜三分钟，收获差评一份，魂飞魄散套餐一套。】 【《论如何正确激怒副本怪物并使其社会性（及物理性）死亡》】 【专属万年鬼怪：收到，清理完毕，已牵手。】 【系统呢？系统你吱声啊！这副本到底谁才是BOSS啊？！】
【系统（微弱电流杂音）：……滋……游戏……愉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