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小姐,我洗过了
直到两人来到那个小砖房前,二狗才想起了那个骑车的中年人。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二狗转过身的时候,就见那条大路上早就没了人影,那个胡子拉碴的家伙到底没敢造次。
那会儿二狗心里还直犯嘀咕,如果那中年人见到二狗的举动,也学上一学该如何是好?二狗再强壮也是个孩子呀,他怎是成年人的对手?毕竟那美女那么性感妖娆,毕竟她那曼妙的身姿能让人一览无遗,很难令男人不起非分之想。可是,有了非分之想还得有包天的胆量啊。二狗也是瞎担忧,他也不琢磨琢磨,世上能有多少二狗?
他站在那小砖房前,回望来路,极目远眺,漫山遍野只有入眼的锦绣河山。不过,在很远的地方,地里还有几个劳作的村农正忙得热火朝天。只是,他们在几里之外,仿佛远在天边。
他就站在那个妩媚又透着几分端庄的大姑娘身后,好几次想出口提醒,但好几次都是干张嘴不出声。两人这一路嘴上也是没闲着,但聊的都是二狗学习以及生活上的事,无关痛痒亦无伤大雅。二狗很少发问,不是他不想问,也不是他不想知道这位性感大美女的底细,只是他满脑子都想着别的事,跟这四周花团锦簇的情境格格不入的事儿。
那大美女终于一步跨了进去,却是哎哟一声,跟着皱了眉,看得出一脸的厌嫌,随即捏着鼻子逃出来。其实,那一摊摊的粪便早已风干生硬,早没了臭味,不过的确膈应人。想想,这就跟进了厕所一样,这本就是厕所。进了厕所也无需如此呀,试问谁人不如厕?只是,这大美女是带着上茅房的心来到这里的?
那时的二狗就像个演员,实力派的演技让人看不出一点表演的痕迹。他进去一看,也是大叫着跳了出来,“怎么会这样啊,我们再去别处看看吧?咦,小姐你看,那里有棵大槐树,树下有阴凉,肯定也挺凉快的。”
大美女依着门口那棵小杏树,双臂环抱,摇摇头:“太远了,就在这里吧,这好歹也是个房子啊。”
“可是……屋里有屎。”二狗说这话的时候好像一脸为难的样子,“这里又没有扫帚,该怎么打扫一下呀,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也不知这个房子是干什么用的!”
二狗最后这句话没有说错,他就是不知道。那美女却好似知道,她说,以前这里有个鸭厂,养着好多鸭子,也有好多房子,只是后来鸭厂倒闭了,也就慢慢变成这样了。二狗再去细看,的确依稀还能看出有过一片厂房的痕迹,瓦砾砖头散布四周,有水泥石灰的残留,不远处还有半堵砖墙,真的是断瓦残垣,一派萧索颓败景象。
也许那棵小杏树承受不住那位美女的体重,微风拂过,一个泛着红晕的小杏掉在了地上。二狗想都没想,一弯腰就捡了起来,并递给那位美女:“小姐,你吃杏么,可好吃了。”
“洗都没洗,你不嫌脏啊,有细菌,吃了会肚子痛的。”
“没事。”这两个字刚说完,那个小杏就进了二狗的肚子。
其实,二狗家境殷实,本不需如此,只是那个年代的水果还真的是个稀罕物。记得上育红班的时候,有一次妈妈问我,如果给你买一筐苹果,你几天能吃完?我未加思索便说,一筐苹果根本不够吃,我能把装苹果的筐吃下去,把苹果树也吃下去,把苹果树周围的草也吃干净了。回想孩提时的往事,不免有些心酸,但由此可见,那时候的水果是多么稀缺。
“这样吃不行,再说杏吃多了也会拉肚子的,听话别吃了!”
“小姐,那里有条小溪,我摘上一捧,去那里洗一洗,咱俩一块吃!”
“我可不吃,你顺便洗个澡,你看你浑身脏兮兮的,跟个小泥猴子似的,咯咯。”
“小姐,我洗过了。”
“什么时候,我怎么没看见?”那大姑娘咯咯的轻笑。
“我真洗过,我还没见到你的时候,就在蛤蟆石——也行,洗洗更健康。”
那大姑娘笑得前仰后合,欢快的笑声传出很远。
“你别老是叫我小姐行吗?”
“你就是个小姐呀,跟电视上演的千金大小姐一样。”
“嗯。”
“小妞,你看我这身板像小泥猴子么,我可是大野猪,俺老猪去也。”
这虽是夏天,那条小溪的水却是很凉,就像刚从井里提上来的也似。二狗捧着一大把杏,来到溪边,也不知咋想的,竟然随手一抛,就这么丢弃了。可能,他家里也不缺这个,也可能他并不是特别爱吃这个。但若让旁人瞧见,定会说他暴殄天物。
当那位眼角有细纹的大姑娘再次看到二狗的时候,却见他光着膀子,抱着一大捆苇叶。
大姑娘愣住了,抱这么多芦苇干嘛?二狗也没解释太多,只说屋里太脏,铺上芦苇多少干净一些。一个半大孩子一次都抱来多少芦苇,一次肯定是不够的。那大姑娘也没多说,只是笑吟吟的看着二狗一次次出出进进。她一只手扶着那棵小杏树,一只手叉腰,背对着那间小砖房,望着远方,不知看着什么发呆,连二狗在她身后不远处小便,她都没发觉。
二狗小完便,看了看砖房中铺垫的那薄薄的一层芦苇,又或是联想到了什么,忽然心头火热起来,伸出那咸鱼干也似的舌头舔了舔快要干裂的嘴唇,随即一步步朝那大姑娘走去。
当我第一次得知这件事后,我除了感到极度震惊,也感到不可思议,还有一点点嫉妒——为什么这种事我遇不到?可,即便我遇到了又能怎样?我有二狗的胆大,还是有二狗的眼力劲儿?
同样的一件事,不同的人遇到,会有不同的做法,有时时机稍纵即逝。缘分不停留,像春风吹又走。一个转身就是两个世界,从此天涯路断,江湖不见,山高水长,望多珍重。这也是长大后才领悟到的道理。当时细细一琢磨,也就想通了,二狗这厮什么事做不出来?平复心情后,也知道问二狗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二狗说,具体几点不知道,因为没戴手表,只知道太阳落山了,再不离开就要黑天了。我与他参加工作后,某一次闲聊,无意间想起这档子事,便问他那天跟那个性感的女士做了几次。
二狗自然明白我的意思,冲我竖起中指,我还以为他要骂人,谁知他说不知道,就是一直做,当然中途身体也莫名的哆嗦了几次,但他根本没当做一回事,也就没停下来。我也冲他竖起中指,你行,你牛掰!
那天二狗本不想离开,他想一直留在那间小砖房里,再也不出去,最好时间也能停住,一直留在那段光阴里。是那位性感的大姑娘提议让他离开的,理由是天就要黑了。二狗不怕走远路,附近这地儿他熟,但他怕走夜路,毕竟得有八九里地呢,万一真遇上狼呢?
那时候关于狼吃人的传说大多停留在老一辈讲的故事里,现实中鲜有狼吃人的事情发生。只是,这么远的夜路,还要途径几片小树林,就算遇上一条大疯狗,也够二狗喝一壶的。
他还是不忍先离开,要送一送那位大姑娘。送出去老远的一段路,最终在伊人的不断催促下,才依依惜别。直到那大姑娘的倩影在他的视线里消失不见,他才快跑着回了家。到家时天已大黑,他也气喘吁吁汗流浃背了。
临别时,那位性感的大姑娘送给了他一些好吃的,有几包火腿肠,几袋夹心饼干,还有一桶黑芝麻糊。他当然不肯要,但那大姑娘非要给,他也推脱不掉。他到底是个孩子,还能拗过一个大人?
他把火腿肠和夹心饼干放在了家里的货架上,妈妈辛柔也没发见端倪。这些东西,他早就吃腻了的,也提不起什么欲望,倒是那桶芝麻糊他一直不舍得吃。我起初还纳闷,如此家底的二狗,竟也没吃过芝麻糊?
他真的没吃过,至少在那之前,他的确没吃过。他之所以将这桶芝麻糊藏起来,是想留个惦念,一见到这桶芝麻糊,就会想起那个美丽的大姑娘。只是,等他想吃那桶芝麻糊的时候,已是好几年后,芝麻糊早过了保质期。
听二狗说,那个大姑娘早不是个大姑娘了,四十多岁了,杨庄人,离我们村很近。她在市区的一家纺织厂上班,当秘书,老板的秘书,也是老板的地下情人,那时有个很响亮的名号叫做“二奶”。
人到中年的她,慢慢不再得到那位老板的青睐,但也得到了一点钱。她一直没结婚,至少在二狗遇到她的时候,她还没结婚。她的青春随着她的二奶身份悄然流逝,只换来几件漂亮的衣裳和下过几次高档饭店。可能她也曾有过梦想,也曾想过嫁个有钱人,但终是孑然一身,就这么性感着,这么荒芜着,这么平凡着。
那天下午,这个苦命的、美丽的、优雅的、妖娆的女士,就在那个半山坡上的小砖房里,趴在那层薄薄的芦苇上,温柔了一地枯黄,香艳了一缕时光。
我第一次得知二狗的这个小秘密是在几天后,可当天放了学,二狗就去了办公室。因为王诗诗老师要给他补课,他没有不去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