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匣底下那滴毒草汁,正一寸寸往下爬。
柳含玉蹲着,簪子卡在锁孔里没动。她手背青筋微微绷起,耳朵贴在匣壁上,听里面机括的动静。
“别喘那么重。”她头也不抬,“你一喘,地都跟着抖。”
顾尘疏正猫着腰举火折子,被她呛得差点呛出声:“我这是紧张好吗?这玩意儿一歪,咱们仨的证据就成浆糊了。”
“那就憋着。”她说,“憋到开为止。”
老周蹲在另一边,烟斗铜头垫在匣底右侧,轻轻往上顶了半分。匣体前倾,那滴汁液滑到缝隙边缘,停了。
“成了。”老周低声道,“再偏,它就进槽了。”
柳含玉没应,只把簪子往外抽了半厘,改用鬼手十三针里的“游丝针”,细得几乎看不见。她指尖一抖,针尖探进锁芯深处,轻轻一挑。
“咔。”
里面第一枚簧片松了。
“好!”顾尘疏刚要叫,被老周一肘子顶在腰眼上,闷哼一声把火折子举高了些。
“第二枚。”柳含玉闭眼,靠听觉辨位。针尖再进,微不可察地一挑——
“咔。”
“三、四、五……”她数着,声音压得极低,“六……七。”
最后一声轻响过后,她手腕一旋,簪子轻轻一拨,锁扣弹开。
匣盖没动。
三人屏息。
三息过去,没响,没烟,没毒雾喷出来。
“开了?”顾尘疏瞪眼。
“开了。”柳含玉伸手,稳稳掀开匣盖。
里面躺着一卷绢册,墨色如新,边角微微泛黄。封皮上三个字:“天命录”。
她没碰,只用银针挑了挑边缘。针尖滑过,绢面无损,墨迹未化。
“不是假的。”她说,“能拿。”
“你确定?”顾尘疏凑近,“万一底下还连着什么?”
“连着我也开完了。”她冷笑,“机关就两层,外锁震感,内底流毒。现在毒道偏了,锁也解了,剩下就是个普通匣子。”
老周伸手,把空匣拿开,让出位置。柳含玉这才伸手,两指夹住绢册一端,缓缓抽出。
“二十年祭官名录。”她扫了一眼,“字迹工整,用的是钦天监特供松烟墨。”
“那就能信?”顾尘疏皱眉,“谁知道是不是他们自己写的,拿来唬人的?”
“你傻不傻?”她翻到末页,指着角落,“看这儿。”
顾尘疏眯着那只没伤的眼凑过去:“啥?一块红印?都快没了。”
“火漆印。”她说,“‘钦天监副录’专用。这印制式二十年前就废了,现在用的是双龙缠纹。谁要造假,不会连这个都搞错。”
老周凑近看了看,忽然一愣:“这字……有点眼熟。”
“谁的?”
“张秉文。”老周声音低了,“漕运总督的幕僚,二十年前替我作过证。那会儿我验一具水尸,他说看见尸主生前被人拖下河——后来那案子翻了,他被贬去岭南,再没消息。”
柳含玉盯着名录上那个名字,没说话。
顾尘疏咂了下嘴:“所以这玩意儿是真的?不是演我们?”
“要是演,不会用一个死人的笔迹。”她把绢册小心卷好,“陆青崖没骗我。”
“他也没说这玩意儿底下还流毒水。”顾尘疏嘀咕,“这哪是证据,这是阎王请帖。”
“就是要人不敢拿。”她把名录塞进官服内衬夹层,紧贴胸口,“一碰就毁,一动就烂,谁敢动?可不动,真相就永远埋着。”
老周把空匣放回原位,又用烟斗灰在周围抹了抹:“得走。刚才那阵响,保不齐有人听见。”
“走不了。”柳含玉忽然道。
“啥?”
“通道就一条,咱们进来时没遮掩,他们要来,肯定走这儿。”她抬头看头顶石缝,“云还没散,火不能亮,可黑着走,名录一磕就碎。”
顾尘疏一拍脑门:“要不……我画个副本?皮卷上拓一遍,原件你留着,我拿假的引人?”
“不行。”她摇头,“假的没火漆印,没墨色深浅,懂行的一看就知道是摹的。而且——”她顿了顿,“陆青崖信里写的是‘唯你能’。这东西,必须由我亲手呈上去。假的没用。”
“那你说咋办?抱着它等天亮?”
“不等。”她站起身,“我们得让他们以为,东西已经拿走了。”
顾尘疏眼睛一亮:“调包?”
“差不多。”她把空匣拿起来,递给顾尘疏,“你拿皮卷外皮,裹上,做个一模一样的。再抹点毒汁在缝上,让他们以为刚开过。”
顾尘疏咧嘴:“高,真是高。让他们追个空壳子。”
老周从怀里摸出个小布袋,倒出些灰黑色粉末:“烟斗里的老灰,撒点在入口,像有人蹲过,但早走了。”
“行。”柳含玉点头,“做完,灭火。”
顾尘疏手快,三下两下就把皮卷皮裹在空匣上,还用颜料粉调了点褐色,涂在接缝处,像渗出来的毒液。老周则蹲在通道口,把灰撒成几道散乱的痕迹,又用烟斗铜头在泥地上划拉两下,像是有人匆忙走过。
“好了。”顾尘疏吹灭火折子。
黑暗瞬间吞了进来。
“听着。”柳含玉压低声音,“谁也不许出声。他们要是来,就让他们进夹层。等他们发现是空的,至少得愣一下。那一愣,就是我们的机会。”
“你真信他们会来?”
“不信也得防。”她说,“这地方藏了二十年,偏偏这时候被我们找到。陆青崖能留图,别人也能留眼线。”
三人靠墙静伏。
空气闷得发沉。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极轻的一声“吱”,像是铁门被推开。
柳含玉屏住呼吸,手指搭在银针囊上。
脚步声没有,但有金属蹭过石壁的刮擦声,一下,又一下,由远及近。
来了。
顾尘疏悄悄摸向画轴,老周握紧了烟斗。
那声音停在夹层门口。
静了几息。
接着,是铁门被完全推开的声响。
有人进了夹层。
柳含玉缓缓抽出一根银针,指尖微动,随时准备掷出。
里面传来翻动的声音,像是在检查空匣。
然后,是一声低低的冷笑。
“走了?”
一个声音响起,冷得像井水。
“不,是藏了。”
柳含玉瞳孔一缩。
那声音她听过——苏景明。
他没走远。
他一直在等。
里面的人没再说话,但动作变了。不是乱翻,而是仔细地、一寸寸地搜。
老周悄悄打手势:退。
柳含玉摇头。
退不了。一动,地上灰迹就破了。
她抬手,用指甲在掌心轻轻划了三道短痕,再一道长的——倒影书的“等”字。
老周看见,点头。
顾尘疏也看见了,屏住呼吸。
夹层里,苏景明似乎蹲下了。他伸手,摸了摸空匣的接缝,又凑近闻了闻。
“毒草汁。”他低声道,“刚渗的。”
旁边有人问:“会不会已经带走了?”
“带不走。”苏景明冷笑,“名录脆得一碰就碎,他们不敢跑。人就在附近。”
他站起身,靴底在地面轻轻碾了碾。
“搜墙。”
柳含玉手指一紧。
老周缓缓抽出烟斗,准备拼一把。
就在这时,她忽然抬手,轻轻一推老周的肩膀。
然后,她解下腰间的银针囊,慢慢、慢慢地,顺着墙根,往前推了半尺。
银针囊边角磕在石头上,发出极轻的一声“嗒”。
苏景明猛地转身,朝那个方向看去。
“那边!”
两人立刻朝银针囊的方向走去。
柳含玉趁机抓住顾尘疏的袖子,打了个手势:走。
三人贴着另一侧墙,猫腰往通道深处挪。
刚转过第一个弯,身后忽然一声厉喝:
“假的!”
是苏景明。
“匣子是假的!皮是新的!”
脚步声猛地调头,朝他们这边冲来。
柳含玉一把拽住顾尘疏,加速往前。
“快!”
通道狭窄,三人挤着往前冲,脚下泥滑,老周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被顾尘疏一把捞住。
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近。
“前面没路了!”顾尘疏喘着气,“再往前就是死胡同!”
柳含玉咬牙:“死胡同也得进!”
他们冲进尽头的小室,回身想关门,却发现门早就塌了。
老周喘着气:“怎么办?”
柳含玉迅速扫视四周,目光落在墙角一堆腐木上。
“躲进去。”
“啥?”
“听我的!”她一脚踹开木堆,露出个半塌的凹槽,“钻进去,盖上木头。”
三人刚藏好,苏景明的身影就出现在通道口。
火光一晃,照进小室。
苏景明站在门口,缓缓环视。
火光扫过腐木堆。
柳含玉屏住呼吸,手按在名录上。
火光停了。
停在木堆边缘。
一滴汗,顺着她的额角滑下,砸在胸口,洇开一小片湿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