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砸在胸口，洇开一小片湿痕。
火光停在腐木堆边缘，一动不动。
柳含玉没敢眨眼，指甲轻轻压了压顾尘疏的手背。顾尘疏一僵，随即会意，悄悄捏碎火折子里的残灰，指尖一抖，灰末顺着腐木缝隙簌簌落下，像有人匆忙爬过又退走时蹭下的尘。
老周贴着墙根，烟斗铜头抵住地面，纹丝不动。
火光还是没移。
“他不信。”柳含玉极轻地开口，声音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在等我们动。”
顾尘疏喉咙动了动：“那现在怎么办？等他掀了这堆破木头？”
“不。”她慢慢解下腰间官服系带，递给老周，“把银针囊挂进去，凹槽最里面，铜头支住，别晃。”
老周眯眼看了她一眼，没问，照做。烟斗铜头卡进石缝，系带一端绑住银针囊，轻轻一推，悬进了腐木后的凹槽。囊角在火光边缘晃了一下，反出一点微光。
火光动了。
苏景明的脚步往前挪了半步，火把往里探。
“那边。”他低声说。
两人立刻朝腐木堆另一侧走去。
柳含玉眼皮都没眨一下，手指在石壁上抹了抹，指尖沾了点湿气，然后在离她脸三寸的石面上，轻轻划了三道短痕。水汽在冷石上凝成薄雾，像呼吸留下的痕迹。
顾尘疏看懂了，咬破指尖，血珠滴进通道另一头的石缝，再用画轴边缘轻轻刮了两下石面，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有人在挣扎着往外爬。
火光猛地一转。
“这边！”随从低喝。
苏景明却没动。
火把垂下，光影在他脸上割出一道深线。他冷笑了一声：“别费劲了，柳女官，你喘气的频率，我听过三年。”
三人都僵住了。
顾尘疏手一抖，画轴差点落地。
柳含玉反而松了口气似的，慢慢直起腰，推开头顶的腐木。
“你既然知道是我，”她走出来，站在火光边缘，声音清得像冰裂，“何必装模作样搜一圈？”
苏景明盯着她，火光映得他眼底发亮：“你倒沉得住气。刚才那点小把戏，是想让我以为你往那边跑了？”
“不是想让你以为。”她拍了拍官服上的灰，“是想让你犹豫。哪怕半息。”
“你手里没东西。”苏景明目光扫过她胸口，“名录呢？”
“你猜。”她抬手，摸了摸耳后，“可能在，也可能不在。你敢上来搜吗？”
苏景明眼神一冷：“你以为我不敢？”
“你不是不敢。”她往前走了一步，“你是怕。你怕一碰，它就碎了。你更怕——它里面写的，跟你想的不一样。”
苏景明没动。
她又走了一步，几乎站在火光正中：“苏少卿，你若真信名录在手，何必亲自蹲守这阴窟？你怕的，不是我们带走它——是你怕它被打开。”
苏景明瞳孔一缩。
她声音更低：“你搜的是人，我藏的是真相。你找得到我，可你敢碰这《天命录》吗？”
空气像凝住了。
随从的手按在刀柄上，却没人敢动。
苏景明缓缓抬手，火把往地上一插，火光跳了跳。
“拿下她。”他说。
差役立刻上前，两人从左右包抄。
柳含玉没退，反而往前迎了半步，突然抬手，把银针囊往通道深处一抛。
“要人，我随你走。”她盯着苏景明，“要证据——它早已不在这里。”
银针囊在空中划了道弧，啪地落在远处石地上，滚了两圈。
差役下意识分出一人去追。
“别管那个！”苏景明厉声喝住，目光仍锁着柳含玉，“人在这儿，东西还能飞了？搜！”
两人扑上来，一左一右伸手抓她手臂。
柳含玉猛地往后一退，撞在老周身上。
老周会意，立刻伸手把她往身后一挡，烟斗横在胸前：“动她，先问问我这老骨头答不答应。”
“老周！”顾尘疏低喝，“你别——”
“闭嘴。”老周嗓音沙哑，“你画你的，我拦我的。”
苏景明冷笑：“好啊，三人演一出忠义戏？来人，一并拿下！”
更多差役涌入通道，堵住两端。
柳含玉忽然抬手，一把抓住老周的袖子，迅速把怀里的《天命录》塞进他怀里，压得极低，嘴几乎贴着他耳朵：“你走暗渠，我去引他们。”
老周一震，瞪她：“你疯了？你一个人——”
“没有时间了。”她松开手，转身面向苏景明，声音陡然拔高，“要人，我在这儿！要证据——它早就送出去了！你们追也没用！”
“拿下！”苏景明怒喝。
差役扑上来，柳含玉不躲不闪，反而迎着他们走过去，一边走一边解下腰带，扔在地上：“我跟你们走，但得说清楚——这案子，不是你们能压的。名录上的名字，一个都跑不了。”
“闭嘴！”随从一掌拍向她后颈。
她侧头避开，冷笑：“打我？行啊，回头御史台问起来，你说是谁先动的手？”
随从收手，咬牙瞪她。
苏景明一步步走近，眼神冷得像刀：“柳含玉，你以为你还能翻盘？你手里什么都没有。”
“我手里没有。”她抬头，直视他，“可我知道它在哪儿。你们永远找不到的地方。”
“那就别怪我不讲规矩了。”苏景明抬手，“给我打晕带回去！”
差役抽出腰绳，就要上前。
柳含玉忽然抬脚，狠狠踢翻了腐木堆。
木头哗啦散开，砸出一片烟尘。
“来啊！”她站在废墟中央，高举双手，“我在这儿！名录？早就不在了！你们抓我一个，能抓得住真相吗？”
烟尘弥漫，火光晃动。
老周趁着混乱，慢慢往后退，贴着墙根，一点点挪向暗渠入口。
顾尘疏也动了，悄悄往另一侧移，手里攥紧画轴，准备随时甩出颜料粉遮眼。
苏景明猛地回头，喝道：“拦住那边！别让他们分头跑！”
差役分兵两路。
柳含玉看准时机，突然往前冲，直扑苏景明。
“你敢动我！”她厉声喝，“我爹当年怎么死的，你还记得吧？你敢再动我一下，我就让全开封府都知道，大理寺是怎么替钦天监擦屁股的！”
苏景明脸色一变：“你——”
“我什么？”她冷笑，“你说我构陷？行啊，来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敢打我？你敢搜我？你敢碰我胸口？”
她指着自己前襟：“来啊！看看有没有！”
差役全僵住了。
苏景明咬牙，抬手：“别理她，搜其他人！”
两名差役扑向顾尘疏。
顾尘疏猛地扬手，画轴一抖，一团红粉炸开，迷了对方眼睛。
“哎哟！”差役捂眼后退。
老周趁机矮身，钻进暗渠口，身影瞬间消失。
柳含玉眼角扫到，心一松，立刻又绷紧。
“人跑了！”随从怒吼。
“追！”苏景明下令，“封锁所有出口！”
差役调头要追。
柳含玉突然大喊：“苏景明！你追啊！你追到又能怎样？名录已经不在这里了！你永远不知道它去了哪儿！”
苏景明猛地转身，盯着她，眼神像要剜她一块肉下来。
“你以为你赢了？”他一步步走近，“你不过是个被利用的棋子。陆青崖让你拿，你就拿？你连自己在替谁卖命都不知道。”
柳含玉笑了：“我知道。我替的是——死人说不了的话，活人不敢说的实话。”
“可笑。”苏景明冷笑，“你以为你手里那点东西，能撼动什么？”
“撼动不了。”她坦然道，“但我能掀开一角。只要一角，光就能照进来。”
苏景明沉默了一瞬，忽然抬手：“给她上绑，带回大理寺。其他人，继续搜！”
差役上前，拿出铁链。
柳含玉不挣扎，任他们铐上双手，却忽然抬头，盯着苏景明：“你知道陆青崖为什么选我吗？”
苏景明没答。
“因为他知道，”她声音很轻，“我不怕把命搭进去。而你——你连碰都不敢碰那份名录。”
苏景明眼神一颤。
她笑了：“你怕的不是我，是真相打开的那一刻。你怕你发现自己，也是个被蒙在鼓里的傻子。”
差役推她走。
她回头最后看了一眼暗渠方向，嘴唇动了动，没出声。
老周在黑暗中爬行，怀里《天命录》紧贴胸口，手肘蹭过湿滑的石壁，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