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在黑暗中爬行,手肘蹭过湿冷的石壁,怀里那卷《天命录》贴着胸口,像一块烧红的铁。
巷口的风突然变了方向。
他停了一下,耳朵贴着墙,听见外面有脚步声,不是差役的皮靴,是软底鞋,轻得像猫踩在瓦上。他没敢动,屏住呼吸,一寸一寸往前挪。
头顶的砖缝漏下一点天光,照在画轴边缘。顾尘疏那幅染血的画还攥在手里,边角已经磨破了。
老周刚要起身,头顶瓦片“咔”地轻响一声。
他猛地缩头,一道寒光擦着肩膀钉进墙面,是支三寸长的袖箭,箭尾缠着黑布条,没有标识。
他用力撞开暗渠尽头的朽木门,滚出巷口。
外头是枯井巷,窄得只能过一辆车。他刚爬起来,就看见柳含玉被铁链锁着,由两名差役押着往前走。苏景明走在前头,背影挺直。
老周把《天命录》往怀里压了压,正要迎上去,眼角忽然瞥见屋檐上多了个人影。
还没来得及喊,一支袖箭擦着他耳边飞过,钉进柳含玉脚前三寸的地面。
差役立刻拔刀,苏景明回头大喝:“护人!”
话音未落,四面屋顶腾起黑影,七八个黑衣人跃下,刀光直扑老周。
“他们不是来救我的!”柳含玉突然大喊,身子一扭,铁链哗啦作响,顺势缠住一个扑来的黑衣人脚踝,猛力一扯。
那人踉跄摔倒,柳含玉抬脚踩住他手腕,银针从袖中滑出,扎进他掌心。那人抽搐两下,不动了。
“老周!别让他们近身!”她一边喊,一边用铁链甩向另一人面门。
老周背靠土墙,烟斗横在胸前,怀里死死护着那卷东西。一个黑衣人扑上来,他抬手就是一记烟锅砸过去,正中鼻梁。那人闷哼一声,退了半步。
可紧接着,又两人从侧面包抄,手里弯刀泛着青光,刀刃上还冒着淡淡的烟。
“西域淬毒刀。”老周啐了一口,“你们是冲它来的。”
黑衣人不答话,一刀劈下。老周矮身躲过,刀锋削断他半截衣袖。他顺势在地上一滚,摸出火折子,啪地打亮。
火光一闪,他看清了对方袖口的纹样——一圈星轨,中间一个倒写的“玄”字。
“钦天监的人?”他心头一震。
可下一秒,那火光就被一道黑影扑灭。
“别验了,”顾尘疏喘着气扑过来,左肩渗着血,右手还死死攥着画轴,“他们不是官差,是杀手。”
“我知道。”老周咬牙,“他们要的是这个。”他拍了拍胸口。
柳含玉被两个差役死死按住,眼睁睁看着黑衣人围住老周。她猛地抬头,冲着苏景明喊:“你还不明白吗?他们不是来劫人的!是来灭口的!”
苏景明脸色一变,抬手:“保护证物!”
可差役刚要动,就被三名黑衣人拦住,刀光交错,当场一人倒地。
老周背靠墙角,眼看最后一道退路被封死。他把《天命录》塞进内衬最深处,烟斗铜头在地上划了三圈——短、长、短。
这是听雪楼的紧急暗号。
他刚收手,头顶屋脊“咔”地一声轻响。
一片雪花飘下来,落在他眉心。
然后,一道黑影从天而降。
没有脚步声,没有呼喝,只有一道寒光闪过,最前面的黑衣人手腕一凉,弯刀当啷落地。他低头一看,自己握刀的手掌已被齐腕削断,血喷出三尺高。
剩下的人还没反应过来,那黑影已冲入战圈。玉扳指撞上刀锋,脆响一声,刀断。人倒。再一记肘击,第三名黑衣人喉骨塌陷,仰面栽倒。
六个人,三个照面,全趴下了。
黑袍人站定,风掀动他的衣角,露出半截戴扳指的右手。
老周松了口气:“楼主。”
谢无衣没理他,径直走到他面前,伸手。
老周会意,解开衣襟,取出《天命录》,双手递上。
谢无衣接过,指尖在封皮上轻轻一抚,确认无损,才低声道:“她赌对了,你也活下来了。”
老周咧嘴一笑,牙上还沾着血:“那当然,我这把老骨头,还没烂透。”
谢无衣转身,目光落在柳含玉身上。
她被铁链锁着,脸上沾了灰,嘴角破了,可眼神亮得吓人,直直盯着他。
“你是听雪楼的人?”她问。
谢无衣不答,只说:“你以为你在查一桩命案?”
柳含玉一愣。
“不。”他声音冷得像井水,“你在挖一条命脉——他们的命脉。”
巷子里突然安静下来。
连风都停了。
柳含玉盯着他,脑子里像有根线被猛地扯断,又接上。
她查的是陈安中毒,是丙三仓密匣,是陆青崖留下的画……
可这些人不要她的命,只要《天命录》。
他们不怕她告状,怕的是名录被打开。
“所以……”她缓缓开口,“他们怕的不是我查案,是案底下的东西?”
谢无衣看了她一眼,像是第一次正眼看她。
“聪明。”他说,“但还不够。”
他抬手,黑袍一卷,人已跃上屋脊。
“下次,他们不会再失手。”
话音落,人影已没入风雪。
柳含玉还站在原地,铁链哗啦响。
苏景明走过来,脸色铁青:“刚才那些人,不是我派的。”
“我知道。”她说。
“你明知道会被灭口,还让老周带着东西走?”
“我不走,他们就不会现身。”她抬眼,“现在他们动了手,说明名录是真的,也说明——有人坐不住了。”
苏景明盯着她,半晌,冷笑:“你拿自己当饵?”
“不然呢?”她反问,“你是大理寺少卿,我能信你吗?你敢保我安全吗?”
苏景明语塞。
柳含玉活动了下手腕,铁链叮当响:“现在你知道了,这事不归你管。有人比你大,比你狠,连脸都不敢露。”
苏景明脸色变了又变,终于抬手:“押回去。”
差役上前,推她走。
柳含玉没反抗,边走边回头看老周。
老周冲她点点头,示意《天命录》已脱险。
她刚转回头,忽然听见身后一声闷响。
是刀入肉的声音。
她猛地回头,看见一名差役捂着肚子跪下,刀尖从他后背穿出。持刀的是另一个差役,脸上毫无表情,刀一抽,又扑向老周。
“老周!”她大吼。
老周反应极快,烟斗横扫,砸中那人手腕。刀飞出去,落地时,刀柄上赫然刻着星轨纹。
“又是他们!”顾尘疏扑上去,用画轴挡住第二刀。
柳含玉拼命挣扎,铁链勒进皮肉。她看见苏景明也愣住了,显然没想到自己的人里混了杀手。
“苏景明!”她吼,“你的人被换了!”
苏景明拔刀,怒喝:“拿下他!”
可那假差役一脚踹开顾尘疏,直扑老周胸口。
老周抬臂格挡,却被一刀划中手臂。他踉跄后退,怀里的《天命录》差点掉出来。
就在这时,一道白影从巷口冲进来。
是陆青崖。
不,不是他。
那人穿着画师袍,眉眼相似,可眼神更冷,手里握着一支朱砂笔,笔尖滴着红。
他一抬手,朱砂笔甩出三滴红点,全钉在那杀手颈侧。那人动作一僵,扑通倒地,脖子上三个小孔,正对三处死穴。
白袍人收笔,看也没看柳含玉,只对老周说:“走。”
老周认得这手法——鬼手十三针的变式,用笔代针。
“你是……”他刚开口。
白袍人已转身,对柳含玉说:“别信任何人,包括我。”
然后他一跃上墙,消失不见。
柳含玉怔在原地。
苏景明走过来,盯着那具尸体:“这人是大理寺三年前调来的,档案齐全。”
“假的。”柳含玉冷冷道,“从头到脚都是假的。他们能混进来一次,就能混第二次。”
苏景明沉默。
柳含玉被推着往前走,忽然停下:“你知道最可怕的是什么吗?”
“什么?”
“他们不怕我查案。”她声音很轻,“他们怕我查得不够深。”
苏景明没接话。
一行人穿过长街,快到大理寺门口时,柳含玉忽然说:“等一下。”
“怎么?”差役问。
她盯着石阶上的一块砖:“那块砖,昨天还是青的,今天怎么发黑了?”
没人回答。
她蹲下,用指甲抠了抠,指尖沾了点黑灰。
“新烧过的。”她说,“有人在这里烧过东西。”
苏景明脸色一变:“传火班!”
可就在这时,柳含玉猛地抬头,看向门房角落。
那里挂着一串铜铃,铃舌是铁的,可现在,铃舌断了,只剩半截。
她记得昨天它还在响。
“有人进来过。”她说,“在我们之前。”
话音未落,大理寺大门“吱呀”一声,从里面开了。
门缝里,站着个扫地的老仆,低着头,手里扫帚上缠着一截黑布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