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景明意识到不对,对差役说说:“把她押进大狱!”
可一个差役哪是柳含玉的对手,柳含玉半路就跑了。
*
老周靠在墙根,喘得像破风箱。他胳膊上的血刚被柳含玉用布条勒住,人还晕着,嘴里直哼哼:“那火折子……我没灭干净吧?”
“灭了。”柳含玉蹲在他旁边,手指搭在他腕上试脉,“你要是再废话,我就把你这半截胳膊也绑上。”
顾尘疏瘫在对面,脸色白得像纸,右手还死死攥着那卷皮轴,听见这话咧了下嘴:“哎哟,女官大人,您这医术是拿银针扎出来的吧?扎得我比死人还疼。”
“你要是想死,我现在就松手。”柳含玉头也不抬,顺手从他指尖抽走画轴,往老周怀里一塞,“先看好这个,别等会儿又被人抢了去。”
“抢?”顾尘疏哼笑一声,“刚才那群黑衣人,刀上带毒,袖箭无声,连差役都能冒充——这不是抢,是灭口。咱们现在走哪儿都得提防脚下砖缝里钻出个杀手来。”
柳含玉没应声,只把银针囊翻出来,挑了根最细的针,在自己指尖轻轻一刺,血珠冒出来,她抹在老周伤口边缘,又从袖里掏出个小瓷瓶,撒了点药粉。
“这药……”老周皱眉。
“陈安尸检时留下的毒草灰,混了止血粉。”她收起瓶子,“能压住他们下的毒,撑不了三天,但够用了。”
顾尘疏一愣:“你还留着那玩意儿?”
“我留的东西多了。”她抬头,“哪件没用上,是你不知道。”
老周缓过劲儿,挣扎着坐直:“那东西……《天命录》,还在。”
柳含玉伸手。老周从内衬最深处摸出那卷绢册,封皮焦了一角,但整体完好。她接过来,没急着打开,反而先摸了摸夹层。
“没拆过?”她问。
“谁敢?”老周啐了一口,“刚逃出来,命都快没了,我还研究字?”
柳含玉点点头,借着巷口透进来的微光,翻开第一页。纸脆得几乎不敢碰,墨迹却黑得发亮,像刚写上去的。
她手指一顿。
“怎么?”顾尘疏凑过来。
她没说话,把书页往他眼前一推。上面画着一幅星图,线条细密,标注着“七星连珠,魂启丙位”,旁边还有一行小字:“祭官七人,血印为契。”
“这画风……”顾尘疏眯眼,“像陆青崖早年的笔法。”
“不是像。”柳含玉指了指星图右下角一个极小的符号——一枝断梅,斜斜插在石缝里,“他画给我的第一幅《听雪图》上,就有这个。”
顾尘疏倒吸一口冷气:“他早就在留线索了?”
“不止。”她翻到另一页,指着一处机关纹路,“这图案,和丙三仓密匣底纹一模一样。”
老周凑近一看,猛地拍腿:“我在皇陵当差那年,见过这种纹!当年钦天监修陵道,说是‘镇魂锁脉’,不让活人进,连图纸都没留!”
“现在有了。”柳含玉合上书,声音压低,“这不是名录,是账本——二十年前谁动了皇陵,谁祭了血,谁换了命,一笔一笔,全记着。”
顾尘疏沉默片刻,忽然笑出声:“柳女官,您可想好了?这东西一亮出来,您不是在查案,您是在掀龙椅。”
“我知道。”她抬头,“所以我才没让他们烧了它。”
“可您一个人,顶得住吗?”老周盯着她,“大理寺那边,苏景明都压不住自己人,钦天监裴明玄一句话就能让您‘暴毙狱中’。您拿什么跟他们斗?”
顾尘疏道:“您打算怎么办?藏起来慢慢查?还是……找人联手?”
“都不。”柳含玉站起来,拍了拍官服上的灰,“我要把它带到朝会上,当着满朝文武,一页一页念出来。”
“您疯了!”顾尘疏差点跳起来,“您这是往火堆里跳!”
“我不跳,火也会烧过来。”她冷笑,“他们不怕我查案,怕的是案底下的东西见光。既然他们不敢让它开口,那我就替它开口。”
老周盯着她看了许久,忽然咧嘴一笑:“你跟你爹一个样,认准了路,九头牛都拉不回。”
“我比他狠。”她转身,从顾尘疏手里拿过画轴,“你还能画吗?”
“只要手不烂,就能画。”
“好。”她把画轴摊开,又取出《天命录》和陆青崖旧画,“把这三样叠在一起,星图、机关图、祭官名录,给我拼出个完整的丙三仓布局图。”
顾尘疏皱眉:“这得几个时辰……”
“给你两个时辰。”她盯着他,“图成之日,就是我上堂之时。”
“等等。”老周突然出声,“光有图不行,还得有人证。陈安死了,丙三仓的守卫也全换了,谁替你说实话?”
柳含玉没说话,从袖中取出一根银针,在指尖又刺了一下,把血滴在一张纸上,轻轻一吹。
纸上立刻显出几道暗红痕迹,像是指甲刮过的印子。
“陈安尸检时,我从他指甲缝里刮下的朱砂。”她说,“成分和名录里写的‘祭血封印’材料一致——这不是普通朱砂,是混了人血炼过的。当年皇陵祭典,只有主祭官才能用。”
“谁是主祭官?”顾尘疏问。
“名录上写着。”她翻到一页,“裴明玄,时任钦天监副监,代行祭礼。”
屋里一下子静了。
顾尘疏缓缓抬头:“所以……是他亲自动的手?”
“不止。”她指尖移到另一个人名上,“还有一个人,姓柳。”
老周浑身一震:“柳……?”
柳含玉没说话,从怀里摸出半枚玉佩,鱼形,边缘刻着双生纹。她把玉佩轻轻压在那名字上。
“这是我娘的东西。”她声音很轻,“她不是自尽,是被人用‘祭血’封了经脉,看着像吊死的。当年查不出凶手,因为证据被烧了。”
顾尘疏张了张嘴,没出声。
老周低声道:“所以……您母亲,也是祭官之一?”
“对。”她抬头,眼神像刀,“他们用‘天命’杀人,用‘星轨’遮眼,把活人当祭品,把真相当废纸烧。现在,纸没烧干净,人也没死绝。”
她站起身,把《天命录》卷好,塞进官服夹层。
“我查案,从不为报仇。”
“可这一回。”
她顿了顿,手指抚过玉佩。
“我偏要为一个人,翻一座庙。”
顾尘疏看着她,忽然笑了:“你知道听雪楼的人怎么说你吗?”
“怎么说?”
“说你眼里有火,烧得人发慌。”
“那就让他们慌着。”她转身走向门口,“三日后,早朝。我要让满朝文武,都看看这火,能烧到哪儿。”
老周撑着墙站起来:“我跟你去。”
“你去不了。”她回头,“你得活着,等我活着回来。”
“那我呢?”顾尘疏晃了晃画笔,“总不能让我画完图就跑路吧?”
“你不跑。”她看着他,“你得在大殿外候着。我念到哪一页,你就把对应的图,贴在宫门外。”
顾尘疏一愣:“您是想让百官……边听边看?”
“对。”她嘴角微扬,“让他们亲眼看着,自己效忠的朝廷,是怎么用活人祭天的。”
顾尘疏咧嘴:“这招损啊……我喜欢。”
柳含玉最后看了眼桌上的玉佩,转身出门。
风从巷口吹进来,卷起地上的灰。顾尘疏低头,继续调颜料。
老周坐在角落,忽然道:“她刚才……是不是哭了?”
顾尘疏手一顿,抬头:“没,她眼睛干得很。”
“那就好。”老周低声,“哭的人,走不远。”
柳含玉走在长街上,手按在胸口,隔着衣料能感觉到《天命录》的棱角。
她忽然停下。
前方路口,一辆空马车停着,车辕上搭着块黑布,布角绣着一圈星轨纹。
她盯着那块布,没动。
然后她抬脚,朝另一个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