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卷着沙砾打在斗笠上,柳含玉脚步没停。巷子拐角那盏破灯笼晃了两下,灭了。她伸手摸了摸怀里的玉尺,凉得贴肉。
守卫换岗的铜锣刚响过,她蹲在丙三仓西墙根,从针囊里抽出一根银针,指尖一弹,针尖沾了点黑液,在井沿符纸上轻轻一划。符纸“嗤”地冒起青烟,裂开一道缝。
她把玉尺贴上去,尺身猛地一烫,像是被什么咬了一口。
“还真有脾气。”她咬牙,把老周给的药粉抹在尺面上。灰褐色的粉末一沾上,玉尺的刻纹慢慢亮起来,像被水浸透的宣纸,浮出暗红线条。
她正要再试,井口突然“嗡”了一声,一股阴风往上冲,银针在她指间震得发麻。
地气被压住了
有人在镇它。
她把银针蘸了点指尖血,滴在玉尺顶端那个“脉”字上。血珠滚进去的瞬间,尺子“嗡”地一响,整口井像是活了过来。银针自动偏转,指向东边三寸。
“破军位,真偏了。”她盯着针尾,喘了口气,“不是自然移,是被人动过。”
她刚要收针,玉尺突然一烫,尺面浮出八个字:“癸未祭夜,血引陆氏。”
字一现就灭,她赶紧拿银针在袖口布上划下来。
“陆氏?”她皱眉,“陆青崖?”
话音没落,指尖一阵刺痛,像是有根线从血脉里抽出来。她低头一看,手背上浮出淡青色的纹路,顺着经脉往小臂爬。
“反噬?”她冷笑一声,反手两针扎进内关、神门,疼得倒抽冷气,“我娘用这尺封了二十年,轮到我,连碰都碰不得?”
她靠墙坐下,从怀里掏出《天命录》残卷,翻到那页写着“契者血脉,代代相承,非血不启”的地方。
“非血不启……”她念着,手指划过玉尺上的“脉”字,“所以这尺子,认的不是官印,是血?”
她盯着自己还在渗血的指尖,忽然笑了:“好家伙,我查了一辈子证据,到头来,最硬的证物是我自个儿的血。”
她把残卷塞回去,玉尺收进怀里,刚要起身,远处传来脚步声。
她闪身躲进墙角,看见两个大理寺差役提着灯笼过来,手里捧着个木匣。
“上头下令,凡涉丙三仓的卷宗、图样,一律收走。”一个差役说,“听说连柳大人桌上的星图都被抄了。”
“她不是理刑司首席吗?谁敢动她东西?”
“钦天监下的令,裴大人亲批的。现在整个理刑司都在搜,说是查‘妖书邪术’。”
两人走远了,柳含玉才从墙角出来。
“搜?”她冷笑,“我东西可没放在桌上。”
她摸了摸腰间的针囊,夹层里还藏着血拓和玉尺。正要走,袖口一沉,一张纸条滑进来。
她展开一看,上面画了个简单的标记——一卷画轴,底下压着半片铜哨。
“听雪楼的暗号。”她收起纸条,“顾尘疏来了。”
天刚亮,她站在城南药铺后巷,顾尘疏靠在墙边,手里转着支毛笔,笑嘻嘻的。
“柳大人,昨夜井边吹风,吹出花儿来了?”他眨眨眼,“听说您拿血喂尺子,挺拼啊。”
“少废话。”她把纸条递过去,“你要么给东西,要么滚。”
“啧,脾气比昨儿还冲。”他从怀里掏出一卷皮纸,递过去,“喏,你要的‘夜宴图’残片,只剩这一角了。火里抢出来的,差点烧成炭。”
她接过,打开。
画上是七个人站在祭坛边,夜色浓重。七人袍角都绣着星位,中央是她母亲,手持玉尺。左侧一人背对画面,袖口露出铜哨,哨上刻着一个“引”字。旁边还有一行小字:“血引者,承天命,续皇脉。”
她盯着那“引”字,手指收紧。
“陆青崖在‘血引’位。”她低声说,“他不是画师,是祭仪七人之一。”
“而且是拿命压局的那个。”顾尘疏收起玩笑脸,“血引,顾名思义,拿血引动封印。没有他,契压不住。”
“所以二十年前那场祭,他也在?”
“不止在。”顾尘疏指了指画中人脚下的地面,“看见没?他站的位置,是‘天枢’,北斗第一星。七人里,他是主引。”
柳含玉沉默片刻,忽然问:“这画是谁画的?”
“陆青崖。”顾尘疏说,“他留下的最后一幅。”
“他知道自己是血引?”
“他画了七幅,每幅都藏了线索。”顾尘疏苦笑,“这家伙,连逃命都不忘给人指路。”
柳含玉把画收好,转身就走。
“哎,这就走?”顾尘疏在后面喊,“你不谢我?我可是冒着被烧死的险抢出来的。”
“谢你?”她回头,“你送画,是因为你欠他,不是帮我。别往自个儿脸上贴金。”
顾尘疏一愣,随即笑出声:“行,还是你狠。”
她没再理他,快步回了理刑司暗室。
门一关,她把玉尺、银针、残画全摊在桌上,又从针囊里取出一点黑液。
她用银针蘸了黑液,在纸上画了个北斗七星,七点连成阵。然后,咬破指尖,一滴血落在“破军”位。
血没停住,顺着阵纹往“天枢”位爬,最后停在那一点,像是被吸进去。
“封印松动,破军偏移。”她低声说,“但阵眼在天枢,血引未归,契就补不上。”
她盯着那滴血,忽然明白过来:“所以钦天监急着毁证据,不是怕人知道祭仪,是怕人知道——血引者没死,他跑了。”
她提笔,写下三行字:
“魂契七人,各司其位。柳氏掌封,陆氏司引。封印将崩,因血引未归。”
她刚写完,门外传来敲门声。
“柳大人,”是小吏的声音,“大理寺来人了,说要查您私藏禁物。”
她把纸条塞进针囊,玉尺藏进夹层,刚要应声,忽然想起什么。
她翻开残画,盯着陆青崖袖口的铜哨。
“血引者,承天命。”她念着那行小字,“可他三年前‘死’了,画室烧成灰。一个‘死人’,怎么续皇脉?”
她忽然抬头,看向门口:“除非——他根本不是陆青崖。”
她拉开门,小吏站在外面,脸色发白。
“他们……把您的案卷全搬走了。”小吏低声说,“连桌上的砚台都撬了。”
“搬就搬。”她走出来,“反正我也没指望靠卷宗破案。”
“可您接下来怎么办?”小吏急了,“证据都没了,您拿什么交差?”
她拍了拍针囊:“证据在这儿。”
小吏愣住:“就……就这一个小布包?”
“里面装的,是我娘的尺和针,我自己的血。”她看着他,“你说够不够?”
小吏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她转身往衙门口走,忽然停住。
“对了。”她从针囊里取出一点黑液,涂在银针上,“去趟丙三仓,把井沿符纸再刮点下来。我要看看,这‘镇’字是谁写的。”
小吏点头要走,她又叫住他。
“等等。”
她把银针递过去:“针尖沾了血,别用手碰。回来时,直接交给我。”
小吏接过针,手有点抖。
她看着他走远,低头摸了摸怀里的玉尺。
尺身温温的,像是活物在呼吸。
她忽然想起老周昨夜的话:“你娘说,持尺者,必是我女。”
她冷笑一声:“妈,您可真会挑人。”
她抬头,看见顾尘疏站在街对面,手里转着那支笔。
她走过去,把银针递给他:“帮我查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