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底的嗡鸣还在柳含玉指尖跳着,她没动,血顺着银针滴在青砖上,一滴,两滴。
她把针插进砖缝,针尾颤得更厉害了。
柳含玉不管不顾就往金殿走。
“你疯了?”苏景明站在阶下,声音压得低,“金殿不是你验尸的暗室。”
“我验的也不是尸。”
进入金殿,皇上正在处理公务,她抬头,目光扫过裴明玄,“是活人的心。”
裴明玄站在钦天监列班首位,白须齐整,玉尺在手,眉心那粒朱砂痣红得刺眼。他轻轻一笑:“柳大人,地气乱动,乃天象异变,与人何干?倒是你,血祭银针,可是要行巫蛊之术?”
“巫蛊?”柳含玉冷笑,“你写的‘镇’字还在井底压着地脉,笔锋顿挫,右手发力,左手下压纸——全钦天监就你一个这么写符的。”
她从针囊里抽出那块染血的素绢,抖开,往地上一铺。
“你自己看。”
素绢上,“镇”字用黑液画就,末笔那一顿,弧度分明。她又从袖中取出一份公文,甩在裴明玄脚边。
“你上月呈报星象的折子,落款‘裴’字,钩锋收笔,一模一样。”
裴明玄低头看了眼,不动声色。
“笔迹相似者多矣,柳大人凭这个定罪?”
“不止这个。”她转身,冲殿外一挥手。
一个小吏手里捧着个木匣。
“启禀圣上,丙三仓井底挖出的毒草残根,经我反复比对,与钦天监药库三年前报失的冥蛉草一致。此草无色无味,入血则蚀心脉,致人暴毙,状似猝死。”
“冥蛉草?”有御史惊呼,“那是皇陵祭祀才准用的禁药!”
“没错。”柳含玉盯着裴明玄,“你用它毒杀陈安,因为他发现了你压地气的符阵。你也用它,二十年前,毒杀了我母亲——因为她认出了你主持换魂仪式时,用的正是鬼手十三针的手法。”
裴明玄眉头一跳。
“荒谬!鬼手十三针早已失传,你母亲不过一介女流,怎会——”
“她不会。”柳含玉打断他,“但她学过基础。而你,裴大人,你左手指节有旧伤,是不是画符时笔锋划破的?不,那是练针时扎的。你根本不是钦天监出身,你是替身画师的监礼人,二十年前,你就站在祭坛边上。”
裴明玄脸色终于变了。
“你胡说八道!”
“我胡说?”她冷笑,“那这呢?”
她从怀里取出一张画,展开。
画上是皇陵壁画拓本,七人立于祭坛,中央女子手持玉尺,正是她母亲。左首一人,佩玉尺,眉带朱砂,袖口露出半枚铜哨,哨上刻“引”字。
“顾尘疏摹的。”她说,“他说,这画里的人,连指甲缝里的灰都看得清。你说,这人像谁?”
满殿寂静。
裴明玄盯着那画,嘴唇微微发抖。
“你以为你在查案?”他忽然笑了,笑声越来越大,“你不过是在补我写的天书!天命不可违,仁宗真命在身,若不换魂,江山必乱!我杀一人,是为了活万民!你懂什么?”
“我懂。”柳含玉声音冷得像冰,“我懂你为了‘天命’,拿活人当祭品。我懂你杀了我娘,因为她不肯封印真相。我懂你杀了陈安,因为他查到了漕运账册里的假名——那些银子,全进了钦天监的秘密库房。”
她一挥手,两名差役抬上一个木箱。
“丙三仓井底三丈处,挖出半枚鱼形玉佩。”她打开箱盖,“陈安死时手里攥着半块,纹路、刻痕、包浆,严丝合缝。”
她把两块玉拼在一起,鱼尾处一道裂痕,正好对齐。
“这是当年漕运总督的信物。他全家灭门,你以为没人知道?可这玉,遇至亲之血,会显字。”
她抽出银针,在指尖一划,血滴落玉上。
血丝顺着裂痕蔓延,缓缓勾出一个字——
“冤”。
满殿哗然。
皇帝猛地站起,龙袍带翻了茶盏。
“裴明玄!”
裴明玄站在原地,脸上的笑一点点褪去。
“冤?”他喃喃,“我做的事,哪一件不是为了江山?哪一件不是顺应天意?柳含玉,你母亲封印时,我也在场。她看着我说:‘若有一日真相大白,持尺者必是我女。’我等这一天,等了二十年。可你来了,你揭了它,你以为你是正义?你不过是把太平撕开一道口子!”
“太平?”柳含玉冷笑,“用死人堆出来的太平,是坟场,不是江山。我娘封印,是为了护百姓,不是为了让你拿她当杀人的刀。”
她盯着他,一字一句:“现在,我以开封府理刑司首席之名,当庭指证——钦天监正裴明玄,二十年前主持换魂仪式,毒杀刑狱官眷,伪造天象,私用禁药,谋害漕运总督全家,构陷无辜,镇压地脉,致灾祸频发,人命凋零。证据确凿,请圣上裁决。”
殿内死寂。
皇帝盯着那块显出“冤”字的玉佩,手微微发抖。
“来人!”他终于开口,“裴明玄,押入大理寺,三日内结案正法!钦天监上下,彻查!苏景明,你身为大理寺卿,包庇嫌犯,阻挠查案,即刻革职查办!”
苏景明脸色惨白,扑通跪地:“圣上——”
“滚出去。”皇帝声音冷得像铁。
差役上前,架起裴明玄。
他没挣扎,只是回头看了柳含玉一眼,忽然笑了。
“你赢了。可你知道吗?你母亲临死前,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柳含玉站着,没动。
“她说——‘别让玉儿走这条路’。”
柳含玉手指一颤。
“可你还是来了。”裴明玄被拖出殿门,声音渐远,“你以为你揭了真相?不,你只是打开了棺材盖。后面的事,你压不住的。”
殿门关上。
柳含玉站在原地,血还在滴,顺着银针,一滴,一滴,砸在“冤”字上,晕开。
皇帝走下龙阶,看着她:“柳卿,你……受苦了。”
“臣不敢言苦。”她低头,“臣只求一个理字。”
“理?”皇帝苦笑,“你今日所为,已不止是断案了。”
“是。”她说,“是拨乱。”
皇帝看着她,良久,点头:“好。从今日起,开封府理刑司,升格为‘昭狱司’,直属御前。你,为昭狱首使。”
她没谢恩,只是把银针从砖缝里拔出来,收进针囊。
“臣还有一事。”
“讲。”
“陈安的尸首,我要亲自验。”
“准。”
“漕运总督一家的遗骨,我要迁回故里安葬。”
“准。”
“老周,我要他官复原职,赐六品俸禄。”
皇帝点头:“准。”
柳含玉转身,往外走。
“柳卿!”皇帝在身后喊,“你就不问,为何朕一直未动裴明玄?”
她脚步一顿。
“因为?”她没回头。
“因为我也想知道——这天命,到底是谁写的。”
她没说话,继续走。
出了金殿,阳光刺眼。
她抬手挡了下,眯起眼。
顾尘疏靠在廊柱上,手里转着那支笔,见她出来,笑嘻嘻地迎上来。
“怎么样?把天捅了个窟窿?”
“窟窿早就在了。”她说,“我只是把盖子掀了。”
“那你接下来呢?”他问,“裴明玄倒了,可那块玉显字的时候,你有没有注意到——血走的那条线,最后停在‘天枢’位?”
她眼神一凝。
“你看到了?”
“嗯。”他收了笑,“那不是巧合。你娘的血,陆青崖的位,玉尺的脉……这局棋,还没下完。”
她盯着他:“你知道什么?”
“我?”他耸肩,“我只知道,听雪楼最近在找一个人——一个本该死在二十年前,却活到今天的人。”
她刚要开口,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小吏飞奔而来,脸色发白。
“柳大人!丙三仓……丙三仓的井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