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不凡没有接那碗汤。
他只是看着碗里浓稠的乳白色，闻着那股扑面而来的鱼腥气，胃里就一阵翻江倒海。
童年时被一根鱼刺卡在喉咙，那种窒息到面色青紫的濒死感，早已刻进了他的生理本能里。
赵火儿的眼睛却亮了。
她本就是水乡长大的孩子，在船上啃了多日的干饼，早就馋得不行。
那股子鲜味儿，对她而言，是最好的慰藉。
“先生，你不喝？”
赵火儿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你喝吧。”
李不凡从包裹里拿出个干硬的馒头，面无表情地啃了一口。
赵火儿撇了撇嘴，嘟囔了一句。
“矫情。”
她没再客气，捧过那只粗瓷碗，也顾不上烫，呼噜噜就喝下了小半碗。
鲜美的鱼汤滑入喉咙，暖意瞬间驱散了连日来的疲乏。
她满足地擦了擦嘴。
可刚过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赵火儿的脸色猛地变了。
她剧烈地呛咳起来，仿佛有无形的手扼住了她的咽喉。
“嗬……嗬……”
她的手指死死抠着自己的脖子，脖颈上青筋暴起，像是要挣脱皮肉的囚笼。
“喘、喘不上气……”
李不凡瞳孔骤然一缩。
赵火儿的嘴唇，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红润变为青紫。
这是典型的神经毒素中毒症状。
他猛地扯开赵火儿胸前的衣襟，手指在她喉头下方用力一按，只摸到一丝微弱的震颤。
呼吸肌正在麻痹。
河豚！
李不凡的脑海中闪过前世看过的科普视频：运河的某些支流，偶尔会有误入的淡水河豚，处理时必须彻底剔除其眼睛、血液与内脏，否则微量的毒素就足以在片刻间致命。
这碗鱼汤，不是谢礼，是催命符。
李不凡一把拽过旁边的陶碗，抄起桌上的木筷，想也不想就往赵火儿的喉咙深处捅去。
“呕——”
赵火儿本能地剧烈挣扎，胃里一阵翻涌，黄绿色的鱼汤混着胃液，尽数喷溅在身下的草席上，腥臭难闻。
但这还不够。
不够！李不凡的脑海中，之前看过的一个急救科普视频画面一闪而过。
河豚毒素的分子量极小，早已通过胃壁进入血液，催吐只能排出尚未吸收的残余部分，治标不治本！
必须用物理方法吸附掉消化道里剩余的毒素。
活性炭！他需要活性炭！
可这艘破船上，哪里有这种东西？
他的目光飞速扫过船舱，最后死死地盯住了船尾那只用来烧水煮食的破旧泥炉。
“草木灰！”他低吼一声，声音嘶哑而急促。
草木灰就是最原始的多孔碳，是这个时代唯一的选择！
李不凡冲出船舱，对着外面被惊动的纤夫们嘶吼。
“烧干净的稻草灰，快！”
纤夫们被他狰狞的神色吓住，虽然不解，但还是有人飞快地从岸边的火塘里捧来半盆灰白色的粉末。
李不凡一把夺过，用手捏住赵火儿的下巴，强行将她已经开始松弛的嘴掰开，将混了水的草木灰灌了进去。
碳酸钾能中和部分酸性毒素，虽然不能根除，却能为他争取宝贵的时间。
灌完灰水，他探向赵火儿的胸口。
呼吸骤停！
心跳正在消失！
此时，那个送汤的老纤夫和其他几人也都挤进了狭小的船舱，看到赵火儿青紫的面孔和死鱼般圆睁的双眼，全都吓得魂飞魄散。
“小哥，这……这是咋了？”
“完了，人没了！是俺的鱼汤害了人！俺该死！”老纤夫一屁股瘫坐在地，涕泪横流。
李不凡已经没有时间去解释或是安抚。
他的大脑在此刻就是一台高速运转的差分机，剔除所有无用的情绪，只剩下最优的执行步骤。
“都给我闭嘴！”他低吼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冰冷，瞬间镇住了哭嚎的纤夫。
他扯下赵火儿头上那根束发的赤绳，用随身短刀的刀柄，撬开她已经开始僵硬的后槽牙，塞了进去，防止她窒息时咬断自己的舌头。
然后，在所有纤夫惊骇到呆滞的注视下，他捏住了赵火儿的鼻子，俯下身，贴住了她那片已经泛起死气的紫色嘴唇。
这……这是要干啥？
几个纤夫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救人？
哪有这么救人的？这分明是……是趁着人家姑娘不行了，轻薄人家！
“呼——”
李不凡将自己肺里所有的空气，没有一丝保留，用力吹进那具已经冰冷僵硬的身体里。
他能看到赵火儿的胸廓，随着他吹入的气体，有了一丝微弱却真实的隆起。
很好，气道是通的！
他立刻松开，让那口气自然排出，然后再次俯身。
没有羞耻，没有杂念，他脑中只有节拍。
一下。
两下。
三下……
船舱里死一般寂静，只剩下他沉重的换气声，与纤夫们倒抽冷气的声音。
“作孽啊……人都死了，他还……”一个年轻纤夫喃喃自语，话里满是鄙夷。
“住口！”老纤夫却猛地站了起来，狠狠给了那年轻人一巴掌，“这位小哥是在救人！是神仙法子！”
他不懂，但他看到了李不凡额头上滚落的豆大汗珠，看到了他眼中那份不惜一切的专注。
那不是亵渎，那是搏命！
李不凡的肺部开始火辣辣地疼，每一次换气都像在吞刀子，嘴里满是草木灰的苦涩和死亡的铁锈味。
他快要力竭了。
就在他准备进行下一次渡气时，赵火儿长长的睫毛，忽然剧烈地颤动了一下！
“呃——”
一声破碎的、仿佛从喉咙最深处撕扯出来的抽气声，突兀地响起！
紧接着，是剧烈的呛咳！
李不凡额头上的汗珠，终于滚落下来，滴进她冰凉的锁骨里，激起她一阵战栗。
他不敢停手，依旧维持着那个固定的频率，一次次将“生机”渡过去，直到她终于能够自己发出一阵阵急促而微弱的喘息。
活过来了。
李不凡猛地直起身，剧烈地喘息，眼前一阵阵发黑，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他看着赵火儿胸口那微弱却执着的起伏，看着她脸上慢慢褪去的死气，心中那根绷到极致的弦，终于松了下来。
而此刻，船舱内外，所有的纤夫都看傻了。
他们看着李不凡，就像在看一个从阴曹地府里抢人的活神仙。
那个老纤夫更是“噗通”一声，直挺挺地跪在了李不凡面前，砰砰砰地磕起头来。
“神仙！活神仙救命啊！”
李不凡没有理会他们。
他只是冷冷地看着这一幕，一个念头清晰地浮现在疲惫不堪的脑海里。
这下，麻烦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