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沉入连绵的雪峰，最后一丝金红的光芒被深沉的靛蓝吞噬。寒风骤然加剧，卷起地面松散的雪沫，如同冰冷的鞭子抽打在脸上。雪岭陷入一片死寂的昏暗，只有倒伏在雪地上的两行深深痕迹，从坠落的雪坑延伸向远方，无声地诉说着方才的坠落。
冰冷的空气裹挟着雪粒，狠狠灌入肺腑。带着昆仑山脉特有的、凛冽而纯净的寒意，以及久违的、属于人间的尘土气息。阳光刺眼，从高远的苍穹泼洒下来，落在无边无际的皑皑白雪上，反射出炫目的、近乎灼人的光芒。
我猛地从雪堆中坐起，大口大口地喘息。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冰碴刮过喉咙的刺痛，却无比真实。体内，那奔涌如熔岩的九阳之力已然平息，蛰伏在经脉深处，如同沉睡的火山，蕴藏着难以想象的磅礴力量。心口一片光滑，再无半分青黑印记的痕迹，只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卸下万钧枷锁般的轻松与掌控感。右臂……不，是新生出的左臂，覆盖着新生的、泛着淡淡金红光泽的皮肤，五指微动，筋骨强健，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力量。断臂的剧痛消失了，只留下新生的麻痒和一种重获完整的奇异感觉。
劫后余生。真正的劫后余生。
目光下意识地转向身侧。
周芷若也从雪堆中坐起。她抬手，用沾满雪粒的手背挡了挡刺眼的阳光，墨玉般的眸子微微眯起，适应着外界的光线。雪尘沾在她乌黑的长发和苍白的脸颊上，却掩不住那份劫后重生的、如同洗尽铅华般的清丽。她体内那股温润如玉、坚韧精纯的玉骨之力已然内敛，不再有迫人的锋芒，却更显悠长深邃。气息平稳，悠长，再无半分虚弱之态。脸颊上甚至透出淡淡的、健康的红晕，如同冰原上初绽的雪莲。
她低头，摊开自己的手掌。五指纤细，肌肤莹白如玉，在阳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指尖残留的冻伤和血痕早已消失无踪。她微微握拳，感受着体内那股磅礴而温顺的力量，眼神中掠过一丝难以置信的茫然，随即化为一种深沉的、难以言喻的复杂。劫难？馈赠？宿命？
然后，她抬起头，目光落在我身上。
四目相对。
雪岭无声。只有风卷起细碎雪沫的沙沙声，和彼此清晰可闻的呼吸。
她的眼神，清澈依旧，却褪去了往日的冰冷与戒备。墨玉般的瞳孔深处，倒映着雪山的轮廓，也倒映着我的身影。那里面，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对未知力量的茫然，有对过往惨烈厮杀的余悸。但更多的，是一种如同被彻底洗涤后的、带着一丝疏离的平静。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其微弱的悸动？
没有言语。阳光落在她长长的睫毛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眼神复杂难明，仿佛在重新审视眼前这个曾与她一同坠入地狱、又一同挣扎爬回人间的人。
我张了张嘴，喉咙干涩。想说些什么？安慰？解释？还是道谢？感谢她在幽冥巨兽爪下那玉石俱焚的一挡？感谢她体内那丝玉骨残息在最后关头维系了九阳的平衡？千头万绪堵在胸口，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最终，只是同样沉默地看着她。
雪光映照下，她苍白的唇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抿紧了。她缓缓移开目光，望向远处连绵起伏、被冰雪覆盖的巍峨群山。阳光勾勒出她清瘦却挺拔的侧影，带着一种遗世独立的孤寂。
“我们……”她终于开口，声音清冽如冰泉，带着一丝初醒的沙哑，却异常清晰，“……出来了。”
不是疑问，是陈述。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疲惫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嗯。”我应了一声，声音低沉平稳，带着新生的力量感。撑着雪地，缓缓站起。积雪没至小腿，冰冷刺骨，但体内流淌的九阳暖流瞬间驱散了寒意。新生的左臂活动自如，力量充盈。
她也站了起来，动作轻盈，雪白的衣裙在寒风中微微摆动。她抬手，拂去发梢和肩头的积雪，动作自然流畅，再无半分虚弱之态。只是，在站直身体后，她下意识地、极其轻微地，向旁边挪开了一小步。
那一步，很小。却如同无形的鸿沟，瞬间拉开了两人之间刚刚在九阳空间中共生交融的距离。
我的心微微一沉。那丝在温暖海洋中悄然滋生的、难以言喻的悸动，如同被投入冰水的火苗，瞬间冷却。是了。玄棺已焚，玉骨涅盘。劫难已过。她是峨眉弟子周芷若。我是身负九阳、来历不明的张无忌。过往的生死相依，终究只是绝境中的本能。如今重回人间，那道无形的界限，依然横亘在两人之间。她是正，我是……什么？一个被幽冥教追杀、身负异力的怪物？
沉默再次降临。比雪岭的寒风更冷。
“接下来……”她再次开口，目光依旧望着远山，声音平静无波，“……去哪？”
去哪？
烙印已熄。真经在身。玄棺焚尽。但幽冥教的阴影如同跗骨之蛆，从未真正消散。胡青牛、王难姑、常遇春的血仇未报。峨眉遭劫，师门蒙难，她身上还背负着血海深仇。而我……这身九阳之力，是福是祸？前路何方？
“江湖。”我缓缓吐出两个字，声音在空旷的雪岭上显得有些冷硬，“幽冥教……不会罢休。”
她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墨玉般的眸子深处，一丝冰冷的寒芒一闪而逝。那是刻骨的仇恨，被强行压下的怒火。她缓缓转过头，目光重新落在我脸上，眼神锐利如刀。
“你……”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有何打算？”
有何打算？我低头，看着自己新生的、覆盖着淡淡金红光泽的手掌。力量。前所未有的力量。焚尽玄棺的九阳之力。但这力量，从何而来？又将归于何处？是成为新的容器？还是斩断宿命的利刃？
“变强。”我抬起头，迎上她审视的目光，声音斩钉截铁，“活下去。然后……找到他们。”
“他们”是谁？幽冥教？还是这力量背后更深层的秘密？
周芷若静静地看着我，眼神深邃，仿佛要看透我灵魂深处。良久，她微微颔首，没有追问。
“峨眉……”她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需要我。”
家仇。师恨。她终究是峨眉弟子。玉骨涅盘，力量重生，但根，还在峨眉。
“嗯。”我再次点头。前路不同。但至少此刻，目标一致——活下去，变强，复仇。
寒风卷起雪沫，呼啸着掠过雪岭。阳光依旧刺眼，却带不来多少暖意。两人并肩站在茫茫雪原之上，身影被拉得很长。劫后余生的庆幸被冰冷的现实冲淡。前路茫茫，杀机四伏。九阳焚棺，玉骨涅盘，只是撕开了命运的一角。更大的风暴，或许正在酝酿。
“走吧。”我率先迈开脚步，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发出“咯吱”的声响。新生的力量在体内奔涌，每一步都沉稳有力。
周芷若沉默地跟上。脚步轻盈，踏雪无痕。她落后我半步，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墨玉般的眸子望着前方被冰雪覆盖的山路，眼神沉静，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冰冷的决绝。
雪岭之上，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踏着残阳投下的、如同血色般拉长的影子，朝着未知的江湖，缓缓走去。身后，是昆仑墟永恒的冰雪与秘密。前方，是血雨腥风、波谲云诡的崭新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