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灯昏黄的光晕在湿冷夜气里化开,勉强照亮前方几步路。
林野几乎是拖着一条腿在往前挪。每一下呼吸都扯着肋骨尖锐地疼,口腔里那股甜腥交织的怪味顽固地盘踞着,提醒他刚才发生的一切不是噩梦。
“只听你的声音。”
那句话阴魂不散,在耳边循环播放,比混混的拳头更让他头皮发麻。他猛地停下,扶住路边冰凉的灯柱,胃里一阵翻搅,俯身干呕起来。什么都没吐出来,只有生理性的泪水模糊了视线。
身后没有脚步声跟来。
那个制造了所有混乱的源头,还留在那条漆黑的巷子里。像个按下爆炸按钮后就漠然退场的疯子。
冷风一吹,他打了个寒颤,清醒了几分。不能回家,这副鬼样子没法解释。他抹了把脸,辨认了一下方向,拐向另一个街区老旧的居民楼。
敲开诊所门时,熟识的老医生吓了一跳,镜片后的眼睛瞪得老大:“哎呦!小野?这又是跟谁……”
“摔了一跤。”林野打断他,声音沙哑,低着头挤进门,“陈叔,麻烦您了。”
消毒水的气味刺鼻。冰凉的镊子沾着药水清理伤口,棉球按在裂开的嘴角,疼得他瞬间绷紧了脊背,指甲狠狠掐进掌心。他闭上眼,黑暗中却浮现江逾白蹲下来时那双眼睛——平静,幽深,底下藏着能轻易捏碎骨头的疯狂。
“听不见”的江逾白。
给他塞糖的江逾白。
叫他别浪费的江逾白。
……只听他声音的江逾白。
这他妈到底是怎么回事?!
“轻微骨裂,软组织挫伤不少,得养一阵了。”陈叔包扎的手很稳,语气带着不赞同的叹息,“年轻人火气别那么旺,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
林野含糊地应了一声,心神早已飘远。
包扎完毕,他付了钱,拎着一袋消炎药和膏药,像个木偶一样走出诊所。夜更深了,街道空旷。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嗡嗡地响个不停。他迟钝地掏出来,屏幕亮光刺眼。
是班级群。消息刷得飞快。
【@全体成员 明天早自习英语小测,别忘啦!】
【救命!一点没看!】
【江逾白肯定又是满分吧?学神保佑!】后面跟了一排双手合十的表情。
【@江逾白 学神,笔记借我复印一下呗?】
【别@了,他什么时候回过消息?】
【也是哦……唉。】
那个名字突兀地撞进视线,林野指尖一颤,手机差点滑脱。群聊里那个永远灰暗、从未有过回应的头像,此刻看起来像个巨大而讽刺的玩笑。
他手指僵硬地滑动屏幕,那些关于“江逾白”的议论一条条闪过——高冷、学神、聋子、可惜了、帅是真的帅……
每一个标签都变得无比陌生,甚至可笑。
他猛地攥紧了手机,冰冷的金属边缘硌得掌心生疼。
第二天早上,林野几乎是踩着上课铃进的教室。每走一步,绷带下的伤口都在抗议。他低着头,刻意忽略掉周围投来的几道好奇目光,径直走向自己的座位。
靠窗的位置,江逾白已经坐在那里了。
校服整洁,肩线平直,微微低着头在看摊开的英文课本。晨光透过玻璃,给他侧脸镀上一层浅金色的、近乎柔和的轮廓。安安静静,和以往任何一个清晨没有任何不同。
仿佛昨天黄昏巷子里那个捏碎人手腕、低声说着可怕话语的,是另一个灵魂。
林野的后颈泛起一层细密的疙瘩。他僵在过道里,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走过去,怎么坐下,怎么呼吸。
似乎是察觉到身边的阴影停留太久,江逾白翻书的指尖顿住,然后,他抬起了头。
目光平静地落在林野脸上,掠过他嘴角的淤青和额角的纱布,没有任何停顿,没有任何疑问,就像看到空气一样自然。
随即,他又低下头,继续看他的书。
那种彻底的无视,比任何探究或嘲讽都更让林野感到窒息。他指甲掐进掌心,强迫自己挪动脚步,拉开椅子。
木质椅脚和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吱嘎——”一声。
旁边的人翻书的动作没有丝毫停滞。
林野重重坐下,胸腔震得生疼。他把书包塞进桌肚,发出不小的动静。
旁边依旧安静。
他咬紧后槽牙,一种被愚弄的愤怒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慌交织着涌上来。他猛地侧过头,压低了声音,带着豁出去的恶意,一字一顿地冲着那只近在咫尺的耳朵:
“喂,聋子。”
江逾白翻过一页书,指尖搭在页脚,平稳无比。
“昨天……”林野的声音更低了,像毒蛇吐信,“手疼吗?”
那搭在书页上的修长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只是一个极其细微的动作,快得像是错觉。
但林野捕捉到了。
他心脏猛地一停,随即疯狂擂鼓。
下一秒,江逾白转过头。那双眼睛看向他,依旧没什么波澜,却沉得厉害。
他没有说话。
只是看着他。
然后,在朗朗的晨读声掩盖下,在弥漫着书本油墨味的空气里,林野清晰地看到,江逾白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了一个非常非常浅的弧度。
转瞬即逝。
却冰冷得让林野浑身的血液都冻住了。
早读课的嘈杂、窗外的鸟鸣、老师走进教室的脚步声……所有声音瞬间褪去,变得遥远模糊。
世界一片死寂。
只剩下他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咚咚,咚咚,撞击着鼓膜,也撞击着昨天巷子里那句低语——
只听你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