揉皱的纸团还硌在掌心,汗意浸湿了粗糙的纤维。
林野盯着江逾白那只搭在桌沿的手。指节明晰,肤色冷白,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就是这样一双手,昨天精准地制造出骨骼碎裂的脆响,今天又能写下清隽漂亮的英文句式。
他猛地收回视线,胸腔里堵着一团乱麻,闷得发疼。
下课铃像是赦令。他几乎是立刻起身,椅子腿再次刮出难听的噪音,头也不回地挤出了喧闹的人群。后背那道无形的目光如影随形,钉得他脊背发僵。
他需要证据。证明江逾白不是聋子的证据。证明那一切不是他被打出幻觉后的疯癫臆想。
厕所隔间门板冰凉。林野反手锁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下来,瓷砖的冷意透过薄薄校服渗进皮肤。他掏出手机,指尖因为某种急切而微微发颤,在搜索引擎里输入:
“如何测试一个人是否装聋?”
跳出来的结果荒谬又可笑——在他背后突然拍手,用指甲刮擦黑板,或者,直接凑到耳边大吼。
这些他早就做过了。在他以为江逾白真的听不见的时候。拆糖纸,学狗叫,讲最低级的笑话。
那些自以为是的挑衅,现在回想起来,像一场蹩脚又羞耻的独角戏。观众不仅在场,或许还在无声地嘲讽。
他烦躁地抓了把头发,指腹蹭过额角的纱布,刺痛让他稍微冷静。不行,这些都没用。江逾白既然能装十年,就不可能被这种小把戏戳穿。
除非……
除非是某种他绝对无法预料、无法提前防备的动静。
一个模糊的念头钻进脑海。他记得物理课上讲过,某些特定频率的声音,超出人耳接收范围,但……如果听力存在,大脑或许会有潜意识反应?比如,极度突兀、绝不该出现在教室环境里的高频噪音。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垃圾短信。林野盯着屏幕,眼神慢慢聚焦。
他快速下载了一个频率发生器APP,手指在屏幕上滑动,将频率调到一个极高的、近乎刺耳的阈值。又翻出蓝牙耳机,连上,测试了一下。
耳机里传出细微的、几乎听不见的尖锐鸣响。
就是它了。
第二节课是数学。老师讲课的声音平板催眠。
林野侧着身,假装在桌肚里翻找东西,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无声操作。蓝牙耳机被他用一小块透明胶带固定在了江逾白那边桌腿的内侧,极其隐蔽。
他的心脏跳得又快又重,几乎要盖过讲台上的声音。他能感觉到自己手心的湿黏,额角也渗出了细汗。
时机。他需要一个所有人都不会注意到的时机。
机会很快来了。数学老师转身在黑板上画一道复杂的几何图形,粉笔笃笃地敲着黑板。大部分同学都昏昏欲睡,或低着头偷看抽屉里的手机。
就是现在。
林野深吸一口气,指尖悬在屏幕的播放键上,最后看了一眼旁边的江逾白。
他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微微低着头,视线落在摊开的数学笔记上,沉静得像一潭深水。阳光偏移,照亮他耳廓细微的绒毛。
林野牙一咬,按了下去。
没有声音。至少,在他的听觉范围内,一片死寂。
他死死盯着江逾白。
一秒。两秒。
就在他几乎要以为计划失败、那APP根本没用的时候——
江逾白搭在桌上的左手,食指极其轻微地抽动了一下。
紧接着,他原本平稳搁在页脚准备翻页的右手拇指,指腹无意识地压紧了纸张边缘,留下一个细微的、绷紧的折痕。
他的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次。
然后,像是无法忍受某种无形的滋扰,他微微偏了下头,幅度小得几乎无法察觉,但那方向,正对着桌下那只隐藏的耳机。
整个过程可能不超过三秒。他没有任何大的动作,表情更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依旧专注地看着笔记,仿佛只是思考题目时一次寻常的停顿。
但林野看见了。
那些细微至极的、连当事人自己都可能未曾察觉的身体反应,像投入死水的石子,在他眼前炸开了无声的滔天巨浪。
血液轰的一声全涌上了头顶,耳边阵阵鸣响,比那高频噪音更剧烈。冰冷的恐惧和一种近乎沸腾的证实感交织着,瞬间攫住了他。
他猛地按停了手机。
几乎是同时,江逾白压着书页的拇指松开了,那个细微的折痕缓缓平复。他偏头的动作停下,视线依旧落在笔记本上,仿佛刚才那几秒的异常从未发生。
林野僵在原地,四肢百骸都透着一股寒气。
他知道了。
他绝对知道了。
那短暂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反应,不是因为他听到了噪音。
而是因为他听到了,并且,立刻意识到了这噪音的来源和意图。
数学老师画完了图,转回身,继续讲课。
教室里一切如常,阳光移动,尘埃飞舞,笔尖划过纸张沙沙作响。
只有林野坐在那里,像被扔进了冰窖。
他的小把戏,他的试探,他的恐惧和愤怒,在那个人的绝对寂静面前,像个蹩脚的笑话。
而他刚刚,亲手往笑话里扔了一颗炸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