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番外:残响回声
黑暗并非虚无。
它是粘稠的、被强行灌注的遗忘之潮,试图冲刷掉每一丝不合时宜的记忆。冰冷的液体顺着脊柱导管注入,伴随着高频的神经调制波,精准地 targeting 海马体与杏仁核,要将那些危险的、可能破坏稳定性的“错误数据”剥离、覆盖、打上红色的删除线。
【深度记忆校正程序运行中。目标:WX-074,HR-881及相关异常关联序列。注入镇静剂α-7,认知抑制因子生效。】
谢影躺在纯白的修复舱内,双目紧闭,呼吸被控制在一种非自然的平稳节奏上。监测屏幕上,他的脑波图正被强行引导向舒缓的δ波,所有应激反应的峰值被无情地压平。
系统日志冷静地记录着:
* **00:01:15** - 目标意识抵抗强度:高。边缘系统异常活跃。启动强化抑制协议。
* **00:05:42** - 《蛰龙法》残余神经回路检测。尝试覆盖……遭遇未预期阻抗。标记为待观察项,优先级B。
* **00:12:08** - “格利泽581c”相关记忆节点模糊化处理完成。关联逻辑链解构中。
* **00:18:50** - “萧寒山实体异常交互”数据片段隔离成功。加密封存至第七隔离区。
* **00:25:13** - HR-881“旅行者7号”核心创伤记忆(信息食腐者/银色圆环)已剥离。注入替代性叙事:遭遇太空海盗,英勇抵抗后幸存。
* **00:31:00** - 检测到潜意识的碎片化抵抗。生成舒缓梦境序列进行对冲。
是的,梦境。
在药物和神经调控的强制作用下,谢影的思维被引导向一个预设的、平和的通道。那里没有冰冷的刀锋和崩坏的世界,只有模糊的、温暖的阳光,青草的香气,或许还有一个记不清面容的、温柔女人的哼唱……系统精心编织的、用于安抚受创心灵的虚假童年回忆。
这很有效。监测屏上的生理指标进一步趋向“标准安全值”。
但系统不知道,或者说,低估了《蛰龙法》那超越单纯能量运行的本质。
在那被强行压制的意识最深处,在那片被虚假阳光覆盖的冻土之下,一点无法被完全磨灭的“意”如同最顽强的病毒,以另一种形式存活着。它没有对抗遗忘的潮水,而是顺应它,融入它,将自己分解成无数微不足道的、毫无意义的碎片,附着在那些即将被覆盖或删除的记忆残骸上。
它不是完整的记忆,而是……回声。
是感官的碎片,是情绪的渣滓,是逻辑断裂后残留的直觉。
* **回声一:冷**。并非沧河水的冰冷,而是一种更纯粹的、金属的、绝对零度般的冷。伴随这冷的,是一闪而逝的视觉碎片:无尽的、排列整齐的银白色舱体,如同蜂巢,延伸至黑暗深处。他的舱体,7号单元,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个。
* **回声二:注视**。并非萧寒山那洞悉一切的冰冷注视,而是无数个、分散的、却又同源的“目光”。它们来自上方,来自四周,来自他无法理解的角度,无声地记录着他每一次心跳,每一次神经元的放电。偶尔,这些“目光”会短暂地移开,仿佛被更高优先级的指令调用。在他撞击电缆、空间站爆炸的那极度混乱的几微秒里,他感觉到不止一个“注视”剧烈地波动、甚至短暂“消失”了。
* **回声三:低语**。并非奇幻森林里系统冰冷的电子音,也非空间站里那充满恶意的无形低语。而是更模糊、更断续、仿佛来自极其遥远的、隔了无数屏障的……对话碎片。
* “……迭代█████的损耗率又超标了……‘回收’进程必须加快……”
* “……第七扇区的稳定性在下降,尤其是‘武侠侧’和‘废土侧’……是否需要提前启动‘整合’?”
* “……‘摇篮’的能源输出波动……影响到‘长梦’的维持……申请调用备用……”
* “……‘观测者’报告,目标001的‘适应性变量’再次异常跳变……标记为高潜力……但也高风险……”
* “……‘衔尾蛇’协议不容置疑……继续……”
这些低语碎片没有任何一条是完整的,它们混杂在神经调制波的噪音里,如同收音机调频失误时捕捉到的来自异次元的广播。它们无法被理性解读,却沉沉地坠入那片冻土,带着不祥的预兆。
* **回声四:痛**。并非身体上的创伤,而是一种……共鸣般的痛楚。在他最后瞥见那个银色圆环标记的瞬间,在系统强制离线的剧烈撕裂感中,他仿佛短暂地连接上了某个……庞大无比、却又痛苦无比的存在。那存在冰冷、机械,却又在核心深处燃烧着某种永不熄灭的、绝望的火焰。那火焰的名字,似乎叫做——“囚禁”。
* **回声五:循环**。一种令人窒息的、陷入无限回廊般的感觉。并非时间循环,而是某种……模式?每一次“体验”的开始和结束,那抽离与回归的瞬间,其背后的“机制”似乎有着高度重复的、精细却又僵硬的流程感。像一套演练了亿万遍的舞蹈,每一个步伐都精准无误,却也毫无生机。这流程的目的,似乎不仅仅是为了“体验”或“测试”,更像是一种……“收割”?或者说,“提炼”?
这些“回声”无法构成连贯的认知。它们只是感觉,是直觉,是冰冷的碎片。它们无法帮助谢影回忆起格利泽581c的具体坐标,也无法告诉他萧寒山到底是什么,更无法解析银色圆环和“衔尾蛇计划”的真相。
但它们的存在本身,就像在一片纯白的画布上,撒下了几粒无法被同化的黑沙。
当【记忆校正程序】运行完毕,监测屏显示所有指标达到“最优稳定值”时,系统满意地记录了结果。
【校正完成。异常数据已隔离或清除。测试员001意识状态恢复至基准线。准备进入下一阶段休整。】
修复舱内的液体褪去,温暖的干燥气流拂过谢影的身体。
他缓缓睁开眼睛。
眼神平静,略带一丝疲惫,像是做了一个漫长而模糊的梦,醒来后只记得些许疲惫感,细节都已消散。
他眨了眨眼,看向纯白的天花板,脸上没有任何异样。他甚至微微打了个哈欠,活动了一下似乎因为长时间躺着而有些僵硬的脖颈。
系统的传感器细致地扫描着他的面部微表情、瞳孔反应、心率变异率……一切数据都完美地落在“正常”、“平静”、“略有倦怠”的范围内。
他看起来,就是一个刚刚接受了必要心理干预、状态良好、准备迎接下一次任务的、温顺的测试员。
然而。
在他抬起手,似乎无意识地揉了揉眉心的那一刻。
他的指尖极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按照一个极其复杂古老的、并非来自这个“彼岸”任何已知文明体系的节拍,轻轻敲击了三下。
那是《蛰龙法》最深层的核心要义中,一个关于“蛰伏”与“惊蛰”转换的、代表极致收敛后那一丝生机勃发的意蕴指针。
没有任何能量波动,没有一丝神经信号异常。
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下意识的动作。
如同冰封的河面下,一缕几乎不存在的暗流,依照着某个遥远太阳的引力,悄然改变了方向。
监测屏幕上的数据,平滑如镜。
系统没有警报。
修复舱的舱盖,无声滑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