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窑场又烧制了一批少量的新瓷,均是普品。还有好几件精品未出售,苏沐瑶暂时不拉坯,继续待在摊位旁。
今日来了一位外地客商,想要订购一批耀州的瓷器。
苏沐瑶很想答应,可目前窑场的人手不够,关键是她从未想过将生意做大。重开苏家窑场,烧制些少量的精品和普品对目前的她来讲已足矣。
于是她拒绝了那位客商,并说明缘由。
客商显然很失落:“姑娘能重开苏家窑场已是不易,让你一下子提供大量的瓷器的确为难。不过,我还是希望姑娘慎重考虑一下,多招些匠人,将你的刻花手艺教给他们,苏家窑场的生意才可恢复到从前。”
“多谢您的良言,我能帮父兄守着窑场已经很满足,至于扩大产量还是等父兄回来后再说。”苏沐瑶想起十年的期限,悲凄之情不由涌上心头。
客商叹口气,为自己订购不到更多的苏家瓷器感到惋惜:“好不容易碰到如此精美的刻花,给我把这两款精品包上,也算没白来耀州的陶韵巷。”
对方如此爽快,黄若晴兴奋地说:“您稍候,马上给您包好。”
待客商付了银子,抱着两款瓷器离开后,苏沐瑶看向若晴姐姐,心想她要是知道哥哥被流放十年,不知会作何反应?
“若晴姐姐,黄伯伯将退婚之事办得如何?”
黄若晴若无其事地说:“怎么又问?我跟爹说好了,等明朗哥流放的时间一定,再说退婚之事。退不退婚对我来讲都一样,反正我这辈子非明朗哥不嫁,我爹拿我没办法。”
苏沐瑶担忧地问:“若我哥哥在外流放的时间过长,难道若晴姐姐也要等下去?”
“等?我肯定不会等,我会去儋州找他,一直陪着他。”
黄若晴的回答令苏沐瑶震惊,原来若晴姐姐已做好打算。
因念着黄伯伯的好,苏沐瑶劝道:“耀州的好男儿不止我哥哥一人,若晴姐姐不必为哥哥浪费大好时光,你未来的幸福才最重要。”
黄若晴甚是固执:“别再劝我,只有跟明朗哥在一起,我才会觉得幸福。”
苏沐瑶心生羡慕,何时她能像若晴姐姐一样遇见一位令她不管不顾之人。在汴京时以为此人是顾公子,现在想起甚觉可笑。
黄若晴担心沐瑶再继续劝下去,转而说:“让你不要来陶韵巷陪我,你偏来,难道是怕我将赚的银子给私吞了?”
沐瑶前来陪她一起看摊位的原因,黄若晴十分清楚,不过是因苏家窑场不需要制作太多瓷器,空余时间较多。她之所以如此问,只是为转移话题。
苏沐瑶开玩笑道:“就当我是怕吧。”
“竟然如此不信任我?我可要揭你的短。”
“若晴姐姐随便揭,我什么都不怕。”
黄若晴凑近说:“你是不是喜欢裴少棠?”
苏沐瑶愣了一下,她怎么都没想到若晴姐姐会如此理解:“哪有的事?千万不能胡说。”
“你都不知道,我爹本想退婚后将我许给裴少棠,昨日我回去告诉他,裴少棠瞧上你了,他那个失落样儿,看着都解气!”黄若晴正说着,抬眼瞧见裴少棠向这边走来,“说曹操曹操就到,要不是瞧上你,他为何三天两头往苏家摊位跑?”
苏沐瑶也抬头瞧去,裴公子穿过街巷的人流,向苏家摊位走来,不知为何她猛然回想起在青云馆外,南园圃的池子旁,目睹顾言卿向她走来的一幕。
裴公子的样貌自是比不上顾言卿,可他靠过来的那股子神韵倒有几分相似。
苏沐瑶才意识到,她心中埋怨着那段感情的同时,会不经意间将裴少棠与顾言卿拿来相比较,或许是青葱岁月的美好回忆永远难以忘怀的缘故。
裴少棠已走近,见苏姑娘愣愣的样子,微笑道:“难道我今日哪里不对劲儿?苏姑娘为何如此看我?”
苏沐瑶回过神来,脸色微红:“裴大哥误会,我正想事情,一时失了神。”
裴少棠从苏姑娘微红的脸颊上捕捉到一丝羞涩,心中暗喜,故作镇定道:“有件事需告知苏姑娘。”
“裴大哥请说。”
“辛苦苏姑娘回到家中告知伯母,明日家父和家母会去趟苏宅,有要事与伯母商议。”
苏沐瑶甚是不解,裴老爷和夫人亲自登门,所为何事?
“不知伯父伯母到苏家有何要事?”
“长辈的心思你我如何能猜测得到?据我估计肯定是好事。”
“好事?”苏沐瑶心里自问着,倍感疑惑。
在她的记忆中,裴家老爷和夫人基本没来过苏宅,也仅在她七八岁时见过一次,后来再无印象。
眼前的裴公子即使与哥哥关系不错,也只是在小时候有过一面之缘,那时的裴少棠都没怎么正眼瞧过她,所以两人算得上是陌生人。
要不是重开苏家窑场,她不得不抛头露面,恐怕没机会在清风茶楼遇见裴公子。
足以说明两家长辈的关系很一般,裴家此番突然造访,实属意料之外。
裴少棠似乎看出苏姑娘的心思,解释道:“我刚说过是好事,姑娘不必过分担忧。以前两家长辈也有过往来,你我小时候也曾见过,只是那时裴某眼拙,没瞧出姑娘的好。”
黄若晴是旁观者,算是瞧出眉目来,难道裴家要去苏家提亲?她在心中“嘿嘿”一笑,正欲帮着挑明,却瞧见父亲黄恪礼急匆匆向这边走来,看那表情似乎并不高兴,便将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苏沐瑶也瞧见黄伯伯,顾不上理会裴公子,拐过摊位,上前行礼:“黄伯伯,您怎么来了?”
黄恪礼停下脚步,眉头紧锁,沉声道:“沐瑶,今日我亲自带人去苏家窑场送瓷土,正好碰见县衙的官差,他们先去了苏宅,结果没人,便跑到苏家窑场……”
苏沐瑶担心不已,没等黄伯伯说完,急切地问:“难不成官府还要查封窑场?”
黄恪礼摇了摇头:“那倒不至于。官差携带公文,要向苏家人宣读公文内容,告知你和你娘,耀祖和明朗被流放的期限已定,他们需在儋州待整整十年。”
黄若晴既伤心又不满:“什么?十年?官府是不是搞错了?”
此事苏沐瑶已知,故而并不惊讶,只是又悲伤了一回,官府已下达公文,足以证明十年期限不可更改。
黄恪礼懒得理会女儿,有些话不适合在大街上讲。
裴少棠上前与黄恪礼打招呼:“监镇大人安好。”
黄恪礼微微点头,想起女儿告知他裴少棠瞧上沐瑶之事,就今日的情形判断,女儿所说恐怕不假,于是转向自家女儿。
“跟我回家!有事跟你说!”
黄若晴一口回绝:“爹难道没瞧见?我正忙着呢?没时间回家,再说我今晚要跟沐瑶睡在一起,过两日再回家。”
当着外人的面,黄恪礼不好发作:“现在必须跟我回家,没什么好商量的。”
黄若晴毫不给父亲面子:“我就不回,看您能将我怎样?”
裴少棠在一旁心想:“黄姑娘此等性情也只有明朗兄欣赏,我裴少棠还真欣赏不来。”
他的目光不由瞟向最令他满意而又痴迷的苏姑娘。
苏沐瑶见状,担心黄伯伯动怒,忙劝道:“我一个人看摊位忙得过来,若晴姐姐还是跟黄伯伯回家一趟。”
黄若晴执拗道:“我不回去!天王老子来了,我也不回!”
黄恪礼脸色铁青,正欲发作,被苏沐瑶拦住。
“黄伯伯千万别动怒,我来劝若晴姐姐,保准让她乖乖跟您回去。”
黄恪礼平息怒气,点点头。
苏沐瑶来到摊位后面,将黄若晴拉到一旁,低声劝道:“若晴姐姐能来帮我看摊位,完全是因为黄伯伯和婶婶十分照顾苏家,这份恩情沐瑶没齿难忘。若因此令你跟黄伯伯生了嫌隙,沐瑶心中难安。若姐姐今日不跟黄伯伯回去,从明日起我便不会让姐姐前来帮忙。”
黄若晴小声说:“我爹不是因为我看管摊位之事让他丢人才让我回家,他肯定是因明朗哥要被流放十年,让我回去商谈退婚之事,我才不乐意跟他回去。”
为了若晴姐姐的幸福,苏沐瑶打算替哥哥编个谎言,她相信哥哥若知道定不会埋怨她。
“有件事,我不知该不该对你说。”
“对我有什么好隐瞒的?”
“我娘说,哥哥被流放那日,亲口……亲口对她说,让退了和你的亲事。”
苏沐瑶说话间细心观察若晴姐姐的反应,她发现黄若晴脸色瞬间苍白,双眼不由湿润起来。
“我不信明朗哥会如此说,你肯定是骗我。”
“若不信,可以去问我娘。”
黄若晴闪着泪光不再言语。
片刻之间,苏沐瑶有些后悔。转念一想,若晴姐姐的痛苦只是暂时,只要她未来能找到更好的归宿,短暂的伤痛又算得了什么?
黄若晴沉默了一会儿,艰难地说道:“那日……,送伯父和明朗哥时,我本也想去,可……可官差不允许,若我在……他……绝不会说出这等话来。既如此……我……我满足他,这就跟我爹回去。”
黄若晴转身走向黄恪礼,眼中泪光闪烁,她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还愣着干什么?跟我回家!”
黄恪礼顿时露出笑脸,向苏沐瑶说:“沐瑶,伯伯先带你若晴姐姐回趟家,明日再让她帮你看摊位。”然后又向裴少棠说:“裴公子,再会。”
裴少棠有礼道:“监镇大人慢走。”
苏沐瑶向黄伯伯行礼后,目送他们离去。
待监镇大人走远,裴少棠安慰道:“十年归期的确漫长,可总归有个盼头。苏伯伯和明朗兄不在的日子,我愿替他们照顾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