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的光刺得眼睛生疼。
那条模糊的旧闻,那张混乱的照片,还有照片角落里那只垂落的手腕上熟悉的编织绳……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捅进林野混乱的脑海,却卡在某个锈死的锁孔,转不动,拔不出,只带来一阵剧烈的、无意义的嗡鸣。
十年前。火灾。一死一伤。其子重伤。
每个词都认识,连在一起却组成一片他无法理解的迷雾。
江逾白?
那个安静、苍白、成绩好得不像话、能面无表情捏碎人手腕的江逾白?
和一场十年前烧死他母亲(报道里说的是“一名中年女性”)、让他自己也重伤的火灾?
林野的指尖冰凉,悬在鼠标上方,微微发抖。他试图将这两个截然不同的形象重叠在一起,却只感到一阵荒谬的割裂。这感觉比发现江逾白能听见更让他无所适从。
他猛地靠回坚硬的塑料椅背,网吧嘈杂的声浪重新涌入耳朵,却无法驱散那股从脊椎升起的寒意。他需要更多信息。他需要知道那场火到底发生了什么。
手指重新落到键盘上,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他尝试用更精确的关键词搜索——“城南火灾 具体地址”、“江逾白 火灾”、“十年前 火灾 幸存者”……
浏览器徒劳地转着圈,弹出来的要么是无关紧要的社区通知,要么就是需要权限访问的陈旧档案库入口,深红色的“404”或者“权限不足”的提示像冰冷的嘲弄。
那条简短的新闻像是投入深海的石子,再没有激起半点涟漪。关于那场火灾,关于那个幸存下来的孩子,所有的一切都被时间或者别的什么东西,仔细地抹干净了。
他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额角的纱布被扯到,刺痛让他稍微清醒。他盯着屏幕上那张模糊的照片,火光冲天,浓烟扭曲。那个被毯子裹住的侧影,那只系着熟悉手绳的手腕……
一种莫名的冲动驱使着他。他关掉网页,清空浏览记录,动作快得近乎慌乱。然后他抓起扔在桌上的外套,起身就往外走,连剩下的机时都没退。
柜台后的网管抬头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推开网吧厚重的玻璃门,夜风裹着城市的喧嚣和尾气味扑面而来。他站在霓虹闪烁的街边,一时有些茫然。去哪?
回家?那个念头让他胃里一阵紧缩。他现在无法面对他妈关切的眼神和平静的日常。
脚步却自有主张,带着他朝一个方向移动。
不是家的方向。
是老城区。是报道里提到的“城南旧区”。
越往南走,街道越窄,路灯越昏暗。现代化的高楼被低矮破败的待拆迁楼房取代,墙面布满斑驳的污渍和褪色的“拆”字。空气里弥漫着旧房屋特有的潮湿霉味和垃圾堆积的酸腐气。
他不知道自己具体要找什么,只是漫无目的地在这些狭窄、坑洼的巷道里穿行,目光扫过那些黑洞洞的窗口、歪斜的门楣。有些房子已经搬空,门窗用木板钉死,像一个个沉默的墓碑。偶尔有几扇窗户还亮着昏黄的灯,传出模糊的电视声响或者老人的咳嗽声。
十年。足以改变太多东西。一场火灾的痕迹,早就被时间和其他不幸淹没。
他停在一个岔路口,喘着气,感到一阵徒劳的虚弱。肋骨下的伤处又开始隐隐作痛。
就在他准备放弃,转身离开这片令人压抑的街区时,目光无意间扫过旁边一栋尤其破败的三层小楼。
楼体被熏得发黑,尤其是顶层和西侧的外墙,那黑色更深沉,像是渗进了砖石的肌理。与其他待拆的楼房不同,这栋楼的窗户没有被完全钉死,只是空洞地敞着,像被挖掉眼珠的眼眶。楼前没有堆积如山的垃圾,只有一片荒芜的空地,长着半人高的枯黄杂草。
一种诡异的寂静笼罩着这栋楼。
林野的心脏莫名地开始加速跳动。
他鬼使神差地走近几步,脚下踩碎了什么,发出清脆的响声。他低头,是一块融变形了的塑料,颜色焦黑,看不出原本是什么。
他抬起头,视线沿着那被火舌舔舐过的黑色外墙往上爬。
然后,他看到了。
在三楼一扇空洞的窗口边缘,残留着一点极其细微的、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发现的——
焦黑的、编织绳的纤维。
非常细小的一缕,缠在一根翘起的、同样被熏黑的木刺上,在夜风里微微颤动。
和他手腕上那条,和他刚才在照片里看到的那条,一样的材质,一样的编织方式。只是被彻底烧毁了,只剩下这一点残骸。
林野的呼吸骤然停止。
血液冲上头顶,又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留下冰冷的麻木。
他僵在原地,一动不动,仰着头,死死盯着那缕在风中颤抖的黑色纤维。
就在这时——
“嗒。”
一声极其轻微的、石子落地的声响,从他身后不远处传来。
在这片死寂里,清晰得骇人。
林野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
他猛地转过身,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惊恐地望向声音来源的方向。
昏暗的巷口,空无一人。
只有夜风吹动着地上的废纸和塑料袋,发出沙沙的轻响。
仿佛刚才那一声,只是他的幻觉,或者野猫弄出的动静。
但他无法动弹。
一种被注视的、冰冷黏腻的感觉,像蛛网一样,无声无息地从身后那栋焦黑的废楼里蔓延开来,牢牢裹住了他。
他僵硬地、一寸寸地,重新转过头,看向那扇三楼的黑窗。
那缕焦黑的纤维还在风里微微摇晃。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那窗口的黑暗,比刚才更浓重了一些。
像有什么东西,正蛰伏在那片深不见底的漆黑里,静静地、无声地,注视着他这个不速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