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缕焦黑的纤维在风中颤栗,像垂死挣扎的昆虫触须。
林野的视线被钉死在那一点上,冰冷的麻痹感从脚底急速攀升,冻结了血液,僵化了四肢。身后巷口的空荡并未带来丝毫安心,反而让那种被窥视的感觉更加尖锐——仿佛有无数双眼睛从四面八方,从每一扇黑洞洞的窗口,从每一片阴影里,无声地刺过来。
尤其是三楼那扇窗。
那里的黑暗浓稠得异样,不再仅仅是光线的缺失,更像是一种具有实体的、冰冷黏稠的物质,正在缓慢地蠕动、扩张,要将他彻底吞噬。
跑。
大脑发出尖锐的警报,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逃离。
但他的脚像被浇铸在了原地,钉死在冰冷破碎的水泥地上。喉咙发紧,连一声短促的抽气都挤不出来。
就在这时——
“喵呜——”
一声凄厉尖锐的猫叫毫无预兆地炸响,从旁边一堆废弃的建材后猛地窜出一道黑影,快如闪电般掠过他的脚边,消失在另一侧的黑暗里。
突如其来的动静像一把钝刀,猛地斩断了那根紧绷到极致的神经。
林野浑身剧烈地一颤,几乎是从原地弹开,踉跄着向后猛退了好几步,后背重重撞在对面一堵潮湿的砖墙上,震下簌簌灰尘。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撞得耳膜嗡嗡作响,几乎要盖过这死寂街区里所有的声音。
惊魂未定,他的目光却像被磁石吸住,再次投向那扇窗。
猫蹿过去之后,那片区域的空气似乎微微流动起来。那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依旧还在,但刚才那种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活物般的压迫感,消散了些许。
是错觉吗?
只是因为过度紧张产生的幻觉?
他靠着冰冷的墙壁,冷汗浸湿了后背的布料,紧贴着皮肤,一片冰凉。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再去看那扇窗,转而扫视周围。
破败,荒凉,被遗忘。这就是全部。
除了那栋被火烧过的楼,除了那缕该死的、拴在木刺上的焦黑纤维。
他喘匀了气,牙关却开始不受控制地磕碰。不是因为冷,是一种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的寒意。他盯着自己脚尖前的地面,那里有几块碎砖,和半截烧焦的、看不清原貌的塑料玩具。
必须离开这里。
现在。立刻。
这个念头终于冲破了恐惧的桎梏,给了他一丝动弹的力量。
他用手撑住墙壁,稳住发软的双腿,几乎是贴着墙根,一步一步往外挪。每一步都轻得像猫,耳朵却竖得老高,捕捉着身后任何一丝可能的动静。
没有脚步声。
没有呼吸声。
只有风穿过空楼呜咽,吹动杂草沙沙作响。
直到拐出这条窄巷,重新看到相对宽阔、有几盏昏暗路灯的街道,他才稍微松了口气,但脚步丝毫不敢放慢,几乎是小跑起来,朝着来路狂奔。
肺叶火辣辣地疼,肋下的伤处也开始抗议,但他顾不上这些。只想尽快远离那片被诅咒的土地,远离那栋焦黑的楼,远离那扇窗户里可能存在的注视。
一路跑回稍微有点人气的街道,看到便利店明亮的灯光和路上零星的车辆,他才敢停下来,扶着膝盖,弯下腰,剧烈地喘息。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滴进眼睛里,刺得生疼。
他抬起头,望着眼前这个“正常”的世界,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隔阂。那些灯光,那些声音,都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而不真实。
刚才在那条巷子里感受到的冰冷和死寂,已经像毒素一样渗进了他的骨头里。
他在路边花坛的水泥边沿坐下,手指插进头发里,用力揪扯着头皮,试图用疼痛让自己更清醒一点。
火灾。手绳。江逾白。
这三个词在他脑子里疯狂旋转碰撞,搅成一团乱麻。
那场火和江逾白有关,这一点几乎可以肯定了。那栋楼,那缕纤维……太巧合了。
可是,然后呢?
一场十年前的大火,一个失去母亲、自己也重伤的孩子,和他现在所经历的、江逾白带来的这一切,有什么关联?
那个在教室里安静做题、对周遭一切充耳不闻的优等生。
那个在巷子里面无表情捏碎人手腕的暴戾者。
那个在天台阴影里无声出现,说出“找到了”的追踪者。
还有那个可能……就蛰伏在火灾废墟阴影里的窥视者。
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江逾白?或者,全都是?
“只听你的声音。”
这句话再次浮现在脑海,却染上了一层全新的、令人不寒而栗的色彩。不仅仅是一句诡异的情话或威胁,它现在听起来,更像是一种偏执的、经过漫长岁月发酵而成的……执念。
林野猛地打了个冷颤,抬起头,茫然地望向城市远处模糊的灯火。
他以为自己发现了一个秘密,却仿佛无意中撬开了一个潘多拉魔盒的缝隙,释放出了某种他根本无法理解、也无法控制的黑暗。
而他现在,正被这片黑暗牢牢地锁定了。
夜风吹过,带来远处模糊的警笛声,忽远忽近。
他坐在那里,很久没有动,像一尊正在慢慢冷却的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