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弥漫着雨水的潮气和一种无形的紧绷感。林序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努力平复着呼吸，试图将脑海中那些疯狂闪烁的雪花点和扭曲黑影驱散。那份被彻底“吮吸”干净的虚无感，比任何剧烈的痛苦更让他心悸。

沈衿没有催促，他只是站在那里，目光如实质般落在林序身上，冷静地观察着他每一个细微的反应，仿佛在解析一件活体证据。他的耐心本身就像一种无形的压力。

“详细说。”沈衿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每一个细节，任何你觉得异常的感觉。”

林序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组织着语言，试图将那非人的体验转化为贫瘠的词汇：“就像……把手伸进一片绝对真空……不，比那更糟。是连‘空’本身都被抽走了的感觉。没有恐惧，没有痛苦，没有留恋……什么都没有留下。”他抬起头，看向沈衿，“你说得对，太干净了，干净得反常。就像……”

他顿了顿，找到一个更确切的比喻：“就像硬盘被彻底格式化，甚至覆写了无数遍乱码，原始数据完全无法恢复。最后那一下……那些雪花点，那个影子，还有冰冷的刺痛，更像是一种……强干扰，或者说，是覆盖在‘空白’之上的伪装。”

“伪装？”沈衿捕捉到这个关键词，眼神锐利起来。

“嗯。”林序点头，努力回忆那瞬间的可怖感知，“它试图模仿……或者说，拙劣地模拟出某种‘情绪’的形态，但内核是空的，只有嘈杂和混乱。那个黑影……我不确定是不是‘凶手’，它更像是一种……扭曲的符号，或者一个故障的映像。”

沈衿沉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手机屏幕上滑动了几下。“符号……映像……”他沉吟着，似乎在将这些碎片与已知的信息拼接，“官方报告里，死者社会关系简单，近期无异常，财务正常，没有自杀动机。现场门窗反锁，没有强行闯入痕迹，完美符合自杀特征。”

他抬眼看向林序：“除了这个八音盒。它不属于死者已知的任何过往。就像凭空出现，然后被死者紧紧抓在手里。”他顿了顿，补充道，“我查过近三个月的物流记录、购物记录，甚至黑市渠道，没有匹配项。它仿佛……没有来源。”

没有来源的证物，没有情绪残留的遗物。林序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还有更怪的。”沈衿继续道，他的声音里透出一丝罕见的困惑，“我尝试复原死者最近一周的行动轨迹。监控录像、消费记录、通讯记录……大部分正常。但总有那么一些短暂的空白片段，几分钟到十几分钟不等，找不到任何目击者或记录填补。”

他操作手机，调出几张经过处理的截图，递给林序看。画面是某个路口的天眼监控，时间戳显示是案发前三天傍晚。死者正常走入监控区域，然后下一个镜头，他却从另一个方向出现，中间缺失了大约七分钟的画面记录。并非设备故障，同期其他行人和车辆记录完好，唯独死者的轨迹出现了断点。

“像是有人精准地擦除了他在特定时间段内的存在证据。”沈衿冷冷道，“但不是技术手段能做到的天衣无缝。更像是……”

“更像是……认知上的抹除？”林序脱口而出，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看到他的人……忘记了？或者记录设备‘忽略’了？”

沈衿深深看了他一眼：“有趣的说法。但这无法解释物理记录（监控视频）的缺失。”

他收回手机，指尖快速敲击屏幕：“不过，你提到的‘干扰’和‘混乱’，让我想到了另一个方向。”他调出一个加密的文件夹，里面是几张模糊的深网论坛截图和一段经过降噪处理的音频波形图。“死者电脑的浏览器历史被清理得很干净，但我恢复了一些碎片化的数据。他生前最后几天，似乎频繁访问过某个私密性极高的论坛版块，讨论的都是些……都市传说。”

截图上的帖子标题晦涩诡异：《论“暗频”的真实性与接收方式》、《你是否经历过无法解释的“时间跳跃”？》、《警惕记忆中的“灰色斑点”》。

“尤其是这个‘暗频’，”沈衿放大其中一个帖子，“发帖人声称存在一种无法被常规设备接收、只能被特定个体‘感知’的异常信号频段，接触后会引发各种诡异体验，甚至……修改认知。”

他点开那段音频波形图：“这是从死者电脑硬盘碎片里恢复出来的，一段极短促的、被删除的音频信号，附着在一段普通的网络视频末尾。它的频率很怪，人耳几乎无法直接捕捉，但经过处理后……”

沈衿点击播放。一阵极其尖锐、扭曲、非人化的噪音猛地冲出，夹杂着仿佛来自深渊的、意义不明的嘶语，只持续了两秒就戛然而止。

林序的头皮瞬间发麻！这噪音的感觉，和他接触八音盒最后那一刻感知到的“干扰”何其相似！同样是那种充满恶意的、空洞的嘈杂！

“就是这个！”林序脱口而出，声音因惊悸而微微变调，“那种‘干扰’的感觉！虽然强度弱很多，但本质很像！”

沈衿关掉音频，表情凝重：“看来不是巧合。死者可能确实接触过某种异常的‘信息载体’（暗频），而这段信息，或许和八音盒，以及他的死有直接关联。”

他站起身，在空旷的客厅里踱了两步：“完美的自杀现场，没有来源的遗物，被抹除的行动片段，可能引发认知异常的‘暗频’……还有你那‘被吮吸干净’的感知。”他停下脚步，看向林序，“这案子，从一开始就不是冲着找出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凶手去的。”

他的目光投向窗外依旧连绵的雨幕，声音低沉而清晰：“我们要找的，可能是一个能吞噬存在、修改现实的‘东西’。”

这个结论让房间内的温度似乎又下降了几度。

“那……接下来怎么做？”林序感到一阵无力，面对这种超乎理解的对手，他的能力似乎也变得苍白。

“从两个方向入手。”沈衿迅速做出决断，“第一，这个八音盒是唯一的实物线索。我会想办法找人做更精细的材质和年代鉴定，看能不能找到它的来历。第二，”他看向林序，“‘暗频’和认知修改是突破口。死者最后几天的行踪断点必须搞清楚。我需要你帮忙。”

“我？”林序一怔。

“那些出现断点的时间和地点，我需要你去一趟。”沈衿的眼神不容拒绝，“你的‘感知’或许能捕捉到官方监控和设备记录无法捕捉的东西——残留的‘异常感’，哪怕只有一丝。或者，试试接触那些时间段内可能出现在附近的路人……”

林序瞬间明白了沈衿的意图，脸色变得更加苍白。接触大量陌生人，感知他们身上可能附着的、与死者或异常事件相关的零星情绪碎片？这无异于将他脆弱的神经历受一场酷刑般的洗礼。

“……他们的记忆也可能被修改了，不是吗？”林存着一丝侥幸反驳。

“记忆可以被修改，但深层的、本能的情绪反应或许会留下更顽固的印记。”沈衿的话打破了了他的幻想，“恐惧、困惑、不安……哪怕他们自己不记得为什么。你需要做的，就是在情绪的垃圾山里，找到那一点不和谐的‘异常’。”

这任务听起来简直荒谬又绝望。

但看着沈衿那双冷静到近乎残酷的眼睛，林序知道他没有拒绝的选项。沈衿需要他的“耳朵”，正如他潜意识里，也需要沈衿这条找到真相、或许也能解释自身痛苦的途径。

“……好。”林序哑声应下，胃里却一阵翻腾。

沈衿似乎看穿了他的不适，语气稍微放缓：“我会尽量缩小范围和提供保护。记住，一旦感到任何强烈的、无法承受的异常，立刻停止。”

他递给林序一个微型通讯器：“保持联系。有任何发现，第一时间告诉我。”

林序接过那冰冷的设备，握在手心，仿佛握住了一块沉甸甸的冰。

窗外的雨声不知何时变小了，只剩下淅淅沥沥的余音，敲打在死过人的房间窗外，更显诡寂。

沈衿最后扫了一眼这个过于“干净”的现场，目光再次落回那个装在证物袋里的八音盒上。

“走吧，”他说，“先从第一个断点开始。城西，‘遗忘’书店门口，案发前四天，下午三点十七分到三点二十九分。”

他率先向门口走去，大衣下摆划过一个利落的弧度。

林序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不安和生理性的厌恶，迈步跟了上去。

他仿佛能看到，前方的空气里，张开了无数看不见的、正在蚕食记忆与存在的蛀孔。而他们，正主动走向那片扭曲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