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利店的冷白灯光流泻出来，在潮湿的夜气里切出一块虚假的安全区。
林野坐在花坛边沿，冰凉的寒意透过薄薄校裤渗进皮肤，他却毫无所觉。手指无意识地在手机屏幕上滑动，冰冷的玻璃反射出他苍白失措的脸。
那栋焦黑的楼，那缕风中颤抖的焦黑纤维，还有巷口那声可疑的“嗒”，像一组混乱的默片镜头，在他脑海里反复倒带、卡顿、重播。每一次回放，都让那股跗骨之蛆般的寒意钻得更深。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太急，带起一阵眩晕。不能再待在这里。他需要找一个有光、有人、有巨大噪音的地方，把那些冰冷的窥视感彻底冲散。
脚步几乎是踉跄着，他冲进了最近那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
“欢迎光临。”自动门打开的机械女声和室内过于明亮的灯光一起涌来，刺得他眯了下眼。
货架间零星有几个熬夜的上班族和学生，微波炉叮咚作响，热食区的关东煮咕嘟冒着热气，电视屏幕无声地播放着午夜购物广告。这种日常的、乏味的喧嚣，像一层薄薄的暖毯，暂时裹住了他冻僵的神经。
他漫无目的地在货架间穿梭，拿起一包面包，又放下，手指掠过冰凉的饮料柜玻璃。最终，他停在最里面一排靠墙的杂志架前，这里相对安静，也看不到窗外沉沉的夜色。
他抽出本汽车杂志，胡乱翻着，彩页上光鲜亮丽的跑车像另一个世界的产物，根本无法进入他的大脑。
注意力全在耳朵上。
收银员扫码的滴滴声，顾客进出时自动门的滑动声，冰箱压缩机启动的低鸣……他像溺水的人捕捉空气一样，捕捉着这些毫无意义的声响，试图用它们填满脑海，挤走那片废墟的死寂和那双想象中的眼睛。
就在他强迫自己将视线聚焦在一页广告上时——
“啪。”
一声极其轻微的、几乎被便利店背景噪音完全掩盖的脆响。
是从他身后传来的。很近。
像是什么极小的、硬质的东西，轻轻掉在了 linoleum 地板上。
林野的脊椎瞬间窜过一道冰线。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捏着杂志页角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将光滑的铜版纸攥出褶皱。
他猛地转过头。
身后空空如也。只有冰冷的货架和反射着灯光的、擦得过于干净的地板。
他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急促地扫过每一寸地面。
没有石子。没有硬币。没有任何不该出现的东西。
心跳在短暂的停滞后，开始疯狂加速，撞得胸口发闷。
是幻听？又是紧张过度？
他喘了口气，试图说服自己，却无法忽略后颈那片炸起的鸡皮疙瘩。
他僵硬地转回头，强迫自己继续盯着杂志，但上面的字和图片已经完全变成了无法理解的色块。
几秒后，或者几分钟后——时间感已经错乱——他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一点微弱的反光。
在他左脚边，靠近杂志架金属底座的地面上。
不是石子。
是一颗糖。
熟悉的，裹着透明塑料糖纸的，奶糖。
和他昨天被塞进嘴里的那颗一模一样。和江逾白在天台上想递给他的那颗一模一样。和……可能被留在那栋焦黑废墟里的任何一颗，一模一样。
它安静地躺在那里，糖纸在便利店惨白的灯光下，折射出一点冰冷、刺眼的光斑。
像一颗精心布置的、冰冷的饵雷。
林野的呼吸彻底停了。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凝固，不再流动。
他猛地抬头，视线惊慌失措地扫视整个便利店。
收银员打着哈欠。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站在热食区前犹豫。两个女生挤在冰柜前小声说笑挑选酸奶。
没有任何异常。没有任何熟悉的身影。
这颗糖就像是从天花板上凭空掉下来的，或者是从地板的缝隙里生长出来的。
它在那里。
无声地宣告着：无处可逃。
无论他躲到哪里，无论是喧嚣的网吧，还是这间灯火通明的便利店，那个阴影都能如影随形。不是通过直接的现身，而是用这种细微的、精准的、只针对他的方式，一遍遍敲打他的神经，提醒他那个冰冷的事实——
“只听你的声音。”
以及，“找到了”。
巨大的恐慌和一种被彻底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屈辱感，像汽油一样泼洒下来，瞬间被点燃。
林野的眼睛瞬间烧红了。
去他妈的恐惧！去他妈的装神弄鬼！
他受够了！
他猛地弯腰，不是去捡那颗糖，而是狠狠一脚踹在杂志架的金属底座上！
“哐——当——！”
巨大的噪音如同爆炸，瞬间撕破了便利店虚假的平静。整个杂志架剧烈地摇晃，几十本杂志哗啦啦地滑落下来，散了一地。
所有声音都停了。
哈欠打到一半的收银员，挑选酸奶的女生，犹豫的西装男……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惊动，错愕地、带着谴责和惊吓地看向他这边。
林野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赤红着眼睛瞪着那片狼藉，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
“看什么看！”他嘶哑着嗓子，冲着那些视线吼了回去，声音因为激动而变调，撕裂了便利店精心维持的秩序。
收银员反应过来，脸色难看地绕过柜台快步走来：“这位同学！你干什么！”
林野根本不看他，他的目光死死钉在那颗糖原本所在的位置。
没了。
就在他踹翻杂志架，吸引所有人注意力的那一两秒混乱里。
那颗糖不见了。
地板上空空如也，只有散落的彩色杂志封面和被他踢歪的金属底座。
像从未出现过。
冰冷的绝望，比之前的恐惧更甚，悄无声息地攫住了他的心脏。
收银员已经走到他面前，带着怒气：“你怎么回事？！损坏东西要赔偿的！”
林野缓缓抬起头，看着收银员一张一合的嘴，那些斥责的声音却像是从很远的水底传来，模糊不清。
他的视线越过收银员的肩膀，望向便利店巨大的玻璃窗外。
夜色浓重，路灯昏暗。
对街的阴影里，似乎有一个模糊的轮廓，安静地立在那里。
隔着一条街，隔着喧嚣的灯光和噪音。
无声无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