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之中，红蓝警灯像两只疯狂闪烁的眼睛，将潮湿的街道映照得光怪陆离。救护车的尾灯早已消失在街角，只留下围观人群窃窃私语的嗡鸣和一种无声的恐慌，弥漫在空气里，比雨水更粘稠。

林序站在原地，雨水顺着他额前的发梢滑落，冰冷地钻进衣领，但他却感觉不到冷。服务生被抬走前那短暂抽搐、翻着白眼的画面，以及那句含糊不清的呓语——“……盒子……打开……”——像鬼魅般在他脑海里反复播放。

沈衿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侧，伞面微微倾斜，替他挡去部分雨水，脸上的表情在霓虹和警灯的交替映照下晦暗不明。

“不是意外。”沈衿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被雨声掩盖，但其中的笃定像淬火的钢针，“我们触发了什么。或者……我们被‘它’发现了。”

“他发现我们了？”林序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下意识地环顾四周，总觉得阴影里有看不见的眼睛在窥视。

“不一定是我们本人。”沈衿的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些尚未散去的人群，“更可能是我们的‘调查行为’本身，像一根探针，刺入了某个预设的‘防御机制’。那个服务生，成了机制启动后被清除的‘不稳定因素’。”

清除。这个词让林序不寒而栗。

“因为他之前产生了‘异常感’，并且被我们询问，加强了这种‘异常’？”林序艰难地跟上沈衿的思路。

“很有可能。”沈衿示意林序回到车上。关上车门，隔绝了外界的嘈杂，但压抑感丝毫未减。“‘它’在维护这种‘认知修改’的完整性。任何可能恢复‘被修改’记忆的苗头，都会被掐灭。方式……看起来是直接攻击个体的神经认知系统。”

他快速操作着平板，调出地图和另一个程序：“服务生被送往市七院急救。我们需要知道他现在的状况，以及……他身上会不会留下新的线索。”

“医院现在肯定都是警察和家属，我们怎么接近？”

“不需要接近。”沈衿头也不抬，“我有我的方法。现在，有另一件事更急迫。”

他将平板转向林序，屏幕上是那个深网论坛的界面，那个乱码ID发布的警告帖热度正在急速攀升。帖子下方，有一个不断更新的列表，罗列着几个所谓的“疑似触发点坐标”，其中一个刚刚变成了刺目的红色，后面跟着一个标注——【已验证-高危】。

而那个坐标，经过精确换算，指向的不是别处，正是他们发现第一个死者，并拿到八音盒的锦华小区7栋402室！

“它的目标不止一个地点，而是在多个点周期性或触发式出现。”沈衿的眼神冰冷，“第一个死者不是在402室‘接收’到暗频的，他是在别处‘中标’后，回到那里……完成了某种‘仪式’？或者被‘它’引导去了那里？现在，那个地点被标记为‘高危’了。”

就在这时，沈衿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看了一眼，是一条加密信息。他的眉头瞬间锁紧。

“怎么了？”林序的心提了起来。

“我刚收到消息。”沈衿的声音沉了下去，“负责第一个死者现场初步勘查的一名外围辅警，一个小时前在家中突发急性脑功能障碍，症状……和楼下那个服务生类似。现在也在抢救。”

又一个！林序感到呼吸一窒。清除在继续！不仅仅是对可能恢复记忆的受害者，甚至开始波及调查者？虽然只是一个外围人员，但这意味着“它”的触角比想象的更灵敏，或者说，其“防御机制”的触发条件更为宽泛和冷酷！

“我们必须更快。”沈衿启动车子，引擎发出低吼，却并非驶向医院，而是朝着锦华小区的方向，“在更多线索被‘清除’，更多地点被‘触发’之前，抓住它的尾巴。”

“回现场？现在？”林序看向车窗外依旧闪烁的警灯，“那边刚出了事，警方可能还没完全撤离，而且那个坐标刚被标记为高危！”

“越是危险的时候，越可能留下破绽。”沈衿的语气没有任何动摇，“‘它’刚刚在书店这边发动了一次‘清除’，能量或者注意力也许会被牵制。而且，警方的主力被吸引到了这里，原来的现场守卫反而可能空虚。这是机会。”

疯子。林序脑子里闪过这个词。但他发现自己无法反驳。恐惧之外，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同样疯狂的探索欲也在他心底滋生。他太想知道答案了，哪怕代价巨大。

车子在雨夜中穿行，速度极快。沈衿一边开车，一边不断接收和发送着信息，显然在调动资源了解医院和辅警那边的情况，同时规避开可能增加的巡逻警力。

再次来到锦华小区7栋楼下时，雨小了些，变成了蒙蒙细雨。楼上看去，402室依旧漆黑一片，楼下也没有停着警车，只有湿漉漉的地面反射着昏暗的路灯光。

“守卫撤了？”林序有些意外。

“不是撤了，是可能被临时调去支援书店那边的突发事件了。”沈衿观察了一下四周，迅速下车，“走。”

两人再次潜入楼道，那股熟悉的、令人不安的“空洞感”似乎比之前更浓郁了一些。站在402门口，封条果然被撕开了（大概是之前救护人员进出所致），门依旧虚掩着。

沈衿没有立刻进去，而是从大衣内侧拿出一个巴掌大的、带着天线的怪异仪器，对着门口扫描了一下。仪器屏幕上的波形跳动了几下，发出极轻微的嘀嘀声。

“残留能量读数比我们离开时升高了15%。”沈衿低声道，“那个帖子说的可能是真的，这里确实被‘激活’了。”

他小心翼翼地推开门。

房间内和他们离开时似乎没什么不同，依旧是一片死寂的冰冷和空洞。但林序一踏进去，就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和眩晕，脑中的嗡鸣声陡然加剧，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冰针在刺扎他的神经。这里的“虚无”不再是静止的，而是像某种粘稠的、缓慢流动的胶质，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恶意。

“呃……”他扶住门框，脸色惨白。

沈衿迅速递给他一个类似鼻烟壶的小金属瓶：“嗅一下，能稍微稳定精神。时间不多，尽量忍耐，感知有没有新的东西。”

林序接过小瓶，拔开塞子，一股极其刺鼻的薄荷混合着某种化学药剂的辛辣气味冲入鼻腔，瞬间刺激得他眼泪直流，但脑袋里的晕眩感确实减轻了不少。

他咬牙迈入客厅，强迫自己扩散开感知。

冰冷。空洞。被吮吸干净的虚无。这些感觉依旧主导着一切。

但就在这片虚无之下，他似乎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又截然不同的“回响”。不是人类的情感，更像是一种……余烬般的波动，带着一种非人的、机械性的重复感。

“……有东西……”林序闭着眼，艰难地辨别，“很弱……不是情绪……像……回声？”

“什么样的回声？”沈衿立刻追问，同时警惕地注意着房间的各个角落。

“断断续续的……冰冷的……好像在重复……同一个片段……”林序的眉头紧紧皱起，全力捕捉那丝转瞬即逝的异样，“……‘打开’……对，是‘打开’……还有一个……扭曲的音符？不……是频率……非常刺耳……”

这感觉，和他之前接触八音盒最后感知到的嘈杂噪音类似，但更加破碎和规律性重复！

“频率？能捕捉到具体 pattern 吗？”沈衿迅速拿出另一个看起来更精密的录音设备，调整着参数。

“太快……太碎了……”林序的太阳穴突突直跳，那股辛辣气体的效果正在减退，冰冷的虚无感再次包裹上来，“……像是在……呼叫……或者……定位？”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

客厅中央的空间，毫无征兆地扭曲了一下！

就像高温下的空气，产生了一种短暂的光线折射异常！在那扭曲的中心，似乎有无数细微的雪花点一闪而过！

同时，林序脑中那破碎的“回声”猛地变得尖锐起来，像一根冰冷的锥子刺入他的意识！

“啊！”他痛得低呼一声，猛地睁开眼。

几乎在同一时刻，沈衿手中的录音设备屏幕上的波形图疯狂跳动，发出刺耳的爆音！他带来的那个能量探测仪也发出了尖锐的警报声，读数瞬间飙升到一个危险的红区！

“干扰增强！退后！”沈衿低吼一声，一把拉住林序的手臂向门口急退！

那空间的扭曲只持续了不到一秒就消失了，房间再次恢复了死寂。但能量读数依旧居高不下，录音设备里还在传出嘶啦啦的、令人牙酸的噪音。

两人退到门外走廊，心脏都在剧烈跳动。

“刚才……那是什么？”林序喘着气，惊魂未定。

“一次小规模的‘显形’或者‘能量泄露’？”沈衿盯着迅速回落的能量读数，眼神惊疑不定，“因为被标记激活？还是因为……”他猛地看向林序，“……因为你在尝试‘捕捉’它的频率？”

林序愣住了。自己是诱因？

没等他们细想，楼下突然传来了脚步声和手电筒的光束晃动！

“好像就是这层楼有动静！” “快上去看看！”

是小区保安！可能是被刚才探测器的警报声或者他们的动静引来的！

“走！”沈衿毫不犹豫，立刻朝着楼道的另一个方向——通往天台的楼梯口奔去。林序紧随其后。

两人飞快地冲上天台门，推开沉重的铁门，冰冷的夜风裹挟着细雨瞬间扑面而来。

天台空旷而黑暗，只有远处城市的霓虹提供着微弱的光源。他们刚跑到天台中央，楼下的保安就已经冲到了402门口，手电光在里面晃动着。

“没人啊？” “是不是听错了？”

暂时安全了。林序扶着膝盖喘息，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衣服，冷得他直哆嗦。

沈衿却站在天台边缘，望着脚下那片被雨水模糊的城市灯火，眉头紧锁，似乎在急速思考着。

“回声……呼叫……定位……”他重复着林序刚才的话，猛地抬起头，看向林序，“第一个死者紧紧握着八音盒……服务生呓语‘盒子打开’……刚才房间里出现的异常波动和频率碎片……”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豁然开朗的光芒，但也随之变得更加凝重。

“林序，”他转过身，声音在风雨中显得格外清晰，“我们可能搞错了顺序。”

“什么意思？”

“八音盒可能不是‘遗物’。”沈衿的目光锐利如炬，“它也许根本就不是死者的东西。”

“那是什么？”

“一个接收器。或者……一个信标。”沈衿一字一顿地说，“第一个死者不是在保护它，他可能是在无意识状态下，被它吸引，或者被它选中，成为了一个……激活它的‘载体’。”

“而那个服务生，因为接触过残留的异常波动，又被我们询问，产生了‘认知恢复’的风险，所以被‘它’通过某种方式远程‘清除’时，残留的指令干扰了他的神经，让他无意识地复述了激活八音盒的关键词——‘打开’。”

“刚才房间里的能量泄露和回声，也许不是因为我们而去，而是因为‘信标’（八音盒）被带离了它的‘锚点’（402室），它在尝试……重新定位？或者……在呼叫什么？”

这个推论让林序从头冷到脚。如果他们拿走的不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遗物，而是一个极其危险、并且正处于“活跃”状态的信标……

仿佛是为了印证沈衿最坏的猜想——

一直被他小心收在大衣内侧口袋里的那个装着八音盒的证物袋，突然毫无征兆地轻微震动了一下！

隔着衣服布料，一种极其低沉的、仿佛内部机括开始缓慢转动的摩擦声，幽幽地传了出来！

咔哒……

沈衿的身体瞬间僵住。

林序也听到了那细微却清晰的声音，瞳孔骤然收缩。

雨不知何时停了。乌云散开少许，一隙惨白的月光投落在天台上。

在那冰冷的月光下，两人清晰地看到，沈衿大衣口袋的位置，那个证物袋里的木质八音盒表面，那些模糊的刻痕，正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幽蓝色的流光。

它醒了。

或者，它一直在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