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子存放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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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两点五十八分,北京西北旺的写字楼里,只有应急灯还在呼吸。林绡把工牌往桌上一扔,
塑料壳子撞在键盘上,“F5”键被压出一连串的刷新声。
屏幕右下角跳出一个新的需求单:“紧急!618大促前必须上线,最晚今晚。”
他盯着那行红字,眼睛干涩得像两张砂纸互相摩擦。桌面上三罐速溶咖啡已经见底,第四罐被他抖了又抖,只掉出褐色液体。
空调坏了三天,热风从服务器机柜里涌出来,吹得他后背湿了一片。
“再坚持半小时。”他对自己说,声音模糊得连自己都听不清。
手指在机械键盘上噼啪作响,代码像潮水一样涌进软件,又迅速被红色波浪线淹没。
他想起产品经理下午在会议室里拍桌子:“用户要的是体验!体验!体验懂不懂?”
林绡当时没说话,只在笔记本上画了一只乌龟,龟壳上写着“体验”两个字。
现在那只乌龟爬进了他的脑子,慢吞吞地啃食他仅剩的耐心。
三点十五分,需求单终于提交。
林绡按下Alt+F4,屏幕黑了,他的脸也黑了——倒影里,胡茬像杂草一样疯长,眼袋垂到颧骨。
他拖着身体走向电梯,走廊的感应灯一盏接一盏熄灭,仿佛大楼在逐客。
电梯门合拢的瞬间,失重感袭来。
三十三楼到一楼的三十三秒里,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咚、咚、咚。
手机震动,是母亲的未接来电,时间停在昨晚八点。
他回拨,无人接听。
电梯门开,夜风裹着汽车尾气的味道灌进来。
他站在大厦门口,抬头看,整栋楼只剩十七层还有光。
那是另一个组的工位,他们还在改bug。
林绡突然笑了,笑声被风吹散。
他想起大学时写的第一个程序:Hello World。
那时候他觉得,代码是世界上最干净的语言。
现在它成了最脏的脏话。
街对面的24小时便利店亮着惨白的灯。
林绡推门进去,风铃叮当一声,像是深夜的钟。
关东煮的汤汁咕嘟咕嘟冒泡,白萝卜在热水里翻滚,像溺水的月亮。
他拿了一串牛筋、一串香菇,又拿了一瓶冰镇乌龙茶。
结账时,收银员在打哈欠,眼角挤出两滴泪。
“要发票吗?”
“不要。”
他端着纸碗坐在靠窗的高脚凳上,热气糊在玻璃上,外面的世界变得模糊。
手机推送弹出一条新闻:“某某互联网员工因工作太多熬夜猝死,年仅28岁。”
他点开,又关掉。
牛筋太硬咬不动,香菇又太咸,想要喝点甜的,乌龙茶却甜得发苦。
他想起母亲上次发来的微信:“你爸种的茄子熟了,再不回来就要吃光了。”
那是两个月前的事。
便利店的电视在放旧版《三国演义》,张飞在长坂坡一声吼。
林绡突然觉得,自己连张飞都不如。
张飞吼完了还能喝酒,他吼完了只能加班。
四点整,他回到工位。
大厦的空调奇迹般地恢复了,冷风像刀一样割着他的脖子。
他打开软件,发现需求被产品经理打回:
“按钮颜色不够高级,再调一版。”
林绡盯着那行字,盯到屏幕变成雪花。
他机械地拖动调色板,把#1890FF改成#175CE6。
手指在Ctrl+S上悬停。
心脏突然钝了一下。
像有人在他的胸腔里按下了暂停键。
屏幕上的光标还在一闪一闪的。
他想起小时候停电,父亲点着蜡烛教他背《千字文》: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声音越来越远。
他的额头砸在键盘上,发出“咚”的一声。
最后一行代码自动保存成功
黑暗像潮水漫上来。
林绡听见有人在很远的地方喊他的名字。
他想睁眼,却看见另一块屏幕——
老旧、泛黄、没有背光,上面只有一行竖排的繁体字:
“林氏宗祠修谱,第十三孙,名绡,字子潜。”
光标在“潜”字后面闪烁,像一只等待输入的眼睛。
他伸手去碰,指尖却穿过屏幕,只触到冰凉的木质桌面。
有墨香,有松烟,有窗外的蝉鸣。
一个童声在耳边响起:
“阿兄,你醒啦?先生说今日开笔,再不起就迟了!”
黑暗中,林绡听见自己的心跳重新启动。
咚、咚、咚。
却不是从胸口传来,而是从遥远的古代——
一声更鼓,两声鸡鸣,三声书声琅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