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底的朱砂纹路扭动了一下,我猛地缩回手,心跳撞在喉咙口。那不是错觉,它真的动了,像一条细小的虫子在爬。
我盯着药碗,呼吸发紧。墨玄的话在脑子里来回撞:“它在喂它。”他指的到底是这药,还是江临渊?可一个医生,怎么会……我甩了甩头,不敢往下想。
但脖子上的符纸还在发烫,肩颈那片青紫确实没再蔓延。我伸手摸了摸,皮肤底下那种蠕动感弱了许多,寒意也退了。这符……是真的有用。
我咬牙,把药碗倒进水池,冲了三遍水,连渣都没敢留。然后我翻出背包里的玉镯,它安静地躺在布袋里,表面干涸的血迹裂开几道缝,像干透的泥地。我盯着它看了很久,没敢碰。
那一夜我没睡。符纸贴在脖子上,烫得我睡不着,可我不敢撕。我坐在床边,一遍遍看镜子。起初延迟还是一两秒,到后半夜,变成三秒了。我抬手,镜子里的人慢吞吞地抬,动作僵硬。我皱眉,她却忽然笑了。
嘴角一点点往上拉,弧度整齐得不像活人,眼睛却黑得发沉。
我“啪”地拉上布帘,背靠着墙喘气。不是我,那不是我。它在学我,但它学不像。
天刚亮,我就爬起来,翻出奶奶留下的旧账本。纸页泛黄,边角卷了毛,我一页页翻,手指发抖。老太那晚来店里卖玉,走得太急,收据掉在柜台下面,我一直没扔。现在拿出来,背面有一行潦草的字:“南巷七号”,墨迹晕开,像是匆忙写的。
南巷?我查地图,早就拆了。整片老城区推平建了新商场,连路名都改了。
我抓起外套就出门。打车到那片废墟,风卷着灰扑在脸上。钢筋水泥的骨架歪斜着,墙皮剥落,地上全是碎砖和野草。我踩着瓦砾往前走,脚底打滑。
一个老头蹲在角落翻垃圾桶,穿件脏棉袄,帽子压到眉毛。我走过去,掏出那张收据:“大爷,您知道南巷七号吗?”
他抬头,浑浊的眼睛盯着我手里的纸,忽然一抖,手里的塑料瓶掉在地上。
“七号?那地方……早没了。”他声音哑,“原先住个姨太太,姓柳。家里供玉,供疯了。半夜听见她唱曲儿,第二天人就吊在房梁上,舌头拖得老长……”
我喉咙发干:“玉?什么样的玉?”
老头没答,眼神突然飘向我身后,脸色变了。他猛地站起来,拎起袋子就走,边走边嘀咕:“不该说的……不该说的……”
我站在原地,风从断墙缝里钻进来,冷得刺骨。低头一看,左手腕内侧突然发烫,像被火燎了一下。我撩起袖子——那朵莲花胎记,颜色比昨天深了,边缘微微发红,像是要绽开。
耳边忽然响起一段调子。
咿咿呀呀的,断断续续,像老式留声机放的曲儿。我没听清词,但那旋律黏在耳朵里,挥不走。
我掏出手机,打开录像。镜头扫过废墟,灰墙、塌了一半的门框、墙角堆着的破木箱。画面晃着,忽然在角落停住。
有个影子。
穿旗袍的,背对着镜头,头发挽成髻,站姿僵直。我屏住呼吸,慢慢往前推镜头。她缓缓回头——脖子歪着,像是折断的,脸模糊不清,可那双眼睛,黑得没有光。
我手指一抖,差点摔了手机。
就那一瞬,眼前猛地一黑,又亮。我看见她了,不是在镜头里,是直接在我眼前。
她站在三步外,旗袍下摆空荡荡的,脚没落地。脸上全是怨毒,嘴唇一张一合,没声音,可我“听”到了。
“还我……命……”
字像针扎进脑子。我踉跄后退,撞上断墙,手机“啪”地掉在地上。屏幕裂了,可录像还在运行,画面里空空如也。
我喘着气蹲下,捡起手机。录像回放,刚才那一段,什么都没有。角落里只有破箱子和碎砖。
可我知道我看见了。那不是幻觉。她说了话,我听见了,用脑子听见的。
我扶着墙站起来,腿还在抖。但心里有个声音在冒出来:这镯子,不是老太卖给我的。它是有主的。它从那个姓柳的姨太太身上来,带着她的死,带着她的恨。
它认的不是买家,是第九个。
我翻出背包,拿出玉镯。它在我掌心躺着,冰凉。我盯着它,低声说:“你想让我变成下一个,是不是?”
话音落,镯子突然震了一下。
不是跳,是震,像被什么东西从里面撞了。
我猛地攥紧它,指节发白。疼,可我没松手。我盯着它,一字一句:“那你得先问问我答不答应。”
风突然停了。耳边的曲子也断了。胎记的灼热退去,只剩一点余温。
我把它塞回布袋,拉上背包拉链。转身往废墟外走,脚步比来时稳。
走到路口,我回头看了一眼。那片断墙静立着,阳光照在碎玻璃上,反着光。可就在那一片亮里,我好像看见窗框后面站着个人。
穿旗袍的,歪着头,嘴角一点点往上扯。
我盯着她,没躲,没跑。三秒后,她消失了。
我转身,抬脚要走——
左手胎记突然又烫了一下。
比刚才更狠,像烧红的针扎进皮肉。我闷哼一声,扶住电线杆。眼前一花,耳边又响起那调子,这次清楚了。
“月儿弯弯照南巷,玉碎人亡魂不散……”
我咬牙,从包里摸出手机,打开录音。哪怕录不下来,我也要记。
刚点下录制,风猛地卷起来,吹得我睁不开眼。我抬手挡风,余光瞥见地上——
我的影子,没动。
我站着,它却还停在原地,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哭。
我缓缓低头,看着它。
三秒后,它才一点点抬起头。
脸是模糊的,可那双眼睛,黑得发亮。
它冲我笑了。